她再偏头朝外看，候在外头等城门大开的，全是拖家带口的，一水的马车、牛车还有蒙着清油布的大推车，他们一行人混杂在中间，很平常非常不打眼。
长亭颔致礼，温声问好，“谢过蒙大人调拨满秀来伺候，只是这一路本已多有不便，若再多几人，难免有所”
胡玉娘蹙着眉头点点头，猛地想起啥来，压低声音很坚决道，“你别让我先去豫州，我好歹身上还有工夫呢，要是他们不地道，我们打不过也好跑。”
长亭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就像从戴恒腹部ຖ涓涓流出的止也止不住的血。
长亭仰脸，沉默片刻๑之后别ี开眼神，朝其微微颔，并未曾应话，抬脚๐便出门扉向门廊走。
“你说啥！？陆家那两个姑娘现在已๐经没爹没娘了！？”
陆绰不会对石猛低头，可他的两个女儿却欠下石家良多！
梦里的她矮得只到陆绰的腰间，京都建康陆宅喜气洋洋、锣鼓喧天，陆绰身着大红双喜服，骑白马迎亲——陆家已经许久没办过喜事了，她就骑在二叔陆纷肩膀上透过人群兴致勃勃地朝外看，手上摇着拨浪鼓，学旁人的模样，指着大红喜轿子，直喊，“大喜大喜！”
长亭强迫自己沉下一口气心头暗忖，岳老三反将了那ว群官兵一军！
世家处事讲究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长亭胸腔之中竟生不出一丝的侥幸！
长亭从怀里掏了手绢子来，将黄瓜条包在帕子里，递了出去就搁在岳番拍过的地方，温声笑道，“帕子昨天刚洗过的，可干净了。”
胡玉娘抽了抽鼻子，带了哭腔，“爷爷说阿玉已经换了很多个人活了。这回轮到阿玉活了爹娘拿我换哥哥活路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也好，至少还有一个能活下来”
店小二嘿嘿一笑，接了茶没喝，银子就放在眼皮子底下。他脚下压根迈不动道儿，嘴上谈兴跟着就上来了，埋头四下一瞅见没人，挤眉弄眼一副机灵相。“若说您家叔伯不厉害，这过路市集就没厉害人儿了！刀里来火里滚的人物！一旬ຒ走一趟！推车不离手，身边儿跟着十来个女人，旁人甭想知道他老人家推车里头藏的啥精贵物件儿！”
岳番不知何时凑过脸来，那根枯黄枯黄的长野草还在嘴里头一上一下地嚼，难得一本正经地蹙了眉头，很悲愤地叹了口气，“竟然一眼就瞅出来你不是小姑娘这个天大的秘密”
长亭声音很冷静，活了十几年，她从未这样冷静过，“你以为若那拨逃奴得了手，那十几个流民不会一哄而上趁火打劫吗？我们身上有米粮有银两，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三个小姑娘。三个小姑娘落到一群恶狼手里会出什么เ事。玉娘，你比我更清楚。”
瞅一瞅昨儿夜里那拨人为了抢粮，不要脸不要命的模样。
周通令沉声问道。
胡玉娘连跑几步，顾不得哭赶忙撑住长亭，提高声量连声高喊，“阿娇！他们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我们快走！他们也会杀了我们的！”
是在掂量是否惹得起。
这样容易死
这是随时随地预ไ备起攻击的姿势！
长亭心里头的那杆秤向另一个选项偏了偏。
从一早到现在，玉娘便没歇过气儿帮她呵斥贴得很近的流民搭棚屋走到最后，连长宁都是被玉娘背在背上朝前走的
他们是谁？推车里装的是什么？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其实小长宁吃了，也相当于她吃了，丢的也是陆家的脸，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固执地自欺欺人些什么。
纵算是上天垂怜，她们能顺ิ顺当当地找着饭吃，找着衣穿她们能威胁到他什么เ？
胡玉娘手上一抓，分量十足，还有一贯铜钱，还有碎银锭，当即便顾不得哭，瞪圆眼睛猛地一抬头，长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展唇一笑，轻声道，“睡吧，他们不会再进来了。”
这两个小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出身啊
毕竟遇见胡玉娘是她们陆氏姐妹，这几日来最好的事了。
士族女，士族女，她还在钻什么牛角尖？
长亭将手藏在云袖中，很艰难地蜷了蜷手指，最后握成了一个ฐ拳头。
她向来不是一个以最坏猜测来揣度人心的人，可放心吧，人心之恶，通常都不会让人失望。
长亭埋下头抿嘴笑了笑，她没说话，胡玉娘却跟着她笑起来，“你和你妹子长得像，笑起来都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阿姐”小长宁浑身没有气力，手伸不直，在空中薅了两ä爪，将长亭的目光拉了回来。
两个白白嫩嫩的姑娘走在这深山老林里头？
总算是有了光。
芦杆儿喇人，没一会儿，长亭手心被喇得一道一道的，全是细细密密的血口子。
长宁双手捂住嘴，满脸是泪地朝长姐与生母中间靠去，幼女身体温软，肩头颤，后背抵在符氏身前，如幼兽临危，幼女浑身抖，符氏却一瞬间便止住了泪，她觉自己一辈子也未曾这样清醒过。
幔帐还在烧，陈妪与丫鬟跪坐着拿蒲团去扑，总算是将火压了下去。
长亭面色一缓，哼哼唧唧接过扳指，再一步一三回头地上了符氏的马车。
见阿宁，自然是欢喜的。可若是见阿宁的代价，是还要见到陆长亭那张永远板着的脸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陆家车队已经休整妥当了，将领死士们再着青盔甲，冷面静待，长亭走出去时，石猛已携阖府家眷来送了，长亭眼神尖，一眼就瞧见了石闵脸色不大好，看见石闵气色不好，长亭没由来地神清气爽起来。
石猛一愣，眼神一转，从陆绰身后的两位少年郎身上掠过，姿容如谪仙的陆家长子嫡孙与平静沉默的庶次子陆长茂，陆绰是什么意思？陆家的宗妇，他没敢想，可让阿宣嫁给陆家的庶次子，他又觉得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