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
那姑娘气力大,拿身子去撞门,使劲向里一推,门后的木柜与杌凳接连倒地,门栓生了铜锈,咯吱咯吱地响。
长亭赶忙拿袖子捂住口鼻,却还是被呛到咳嗽。
水被闷了许久ื,有腐臭潮湿的气息,风灌进洞里,似恶鬼压抑之后的呼啸哀鸣。
“大人,还要让兄弟们搜吗!陆家的小娼妇们都被憋在马车里了,就剩两ä个丫头和那陆家大夫人没找着!”
行走于大山之中,“陆”这个姓氏就是陆家人最大的保命符。
未过一个时辰,秦副将亲来回禀,冷盔轻甲带满身雪气。
在世道大乱之时,周家显得太低调听话。
“在外厢呢吧,奴婢也没见着管事跟着老爷进去”
谢家阿姐,谢之容也个性温婉,气度柔和,可从未有过这番姿ู态。
第二次来便轻车熟路了,女眷们相继下了马车,符氏同瘐氏照例走在前头,两人皆着绛红常服,符氏言笑晏晏,神态很放松,与前日如临大敌的神情判若两人,手牵长宁,温声与庾氏寒暄。庾氏态度如常,似是未曾察觉符氏态度的五次三番。
长亭眉角一抖。
“小店家大文章,我也是建康出来的,这桂花茶并不比成生行的百花茶差ๆ到哪里。”
石宣一边抿嘴笑,一边点头。
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实在话,社稷大事又与她何干?天塌了都还有父兄顶着,长亭一下子就欢喜起来,靠在长宁身后,又将幔帐掀起一点,正好能瞧见澄黄亮光迷离之下,陆绰与陆长英高骑马上,挺得笔直的脊背。
四大家缘何敢在与天家针锋相对的时候,久ื居京都建康?士族的依仗从来就不在京都建康,不是领ๆ的官衔儿,不是朝堂的俸禄,也不是圣人给的抬举。
符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帕子在桌下揪一下又揪一下,看了看独女,长宁小儿什么机锋也没听出来,再看继女,埋头不笑也不搭话。
过后长亭才想明白,真宁大长公主皇室出身,婆媳两ä个女人天然有隔阂,陆家这对婆媳隔阂更大——一个正派皇家女,一个正派士家女,相看生厌,人心都是偏的,大长公主怎么可能ม像心疼陆长宁似的,心疼她?
百雀端着铜盆进屋,一壁将铜盆放在小案上,一壁轻声道,“将才老爷与大郎君都遣人来瞧了您,哦,夫人身边儿的郑妪也来瞧了您许多”
都是儿子,都是一个ฐ爹娘生的。石猛手腕强硬,行事之间绝无妇人之仁,深知这世上绝没有一碗水端平的时候,人心长在左ุ边,又不是正中间,生来就是偏的。长子与次子年纪相差近六岁,石阔还在襁褓里流大鼻涕哭的时候,石闵已๐经在他身边抡锤练武了,嫡长嫡长,这是从上头传下来的规矩,他出身草莽,只想求个名正言顺罢了。
她问了个ฐ蠢问题,长亭心里知道。
“笑您又当爹又当娘!”
实在太不要脸了!
百乐手足无措,只好看向陈妪。
“陆公若不嫌晚辈粗鄙,闵当竭诚尽力护送陆公家眷直至弈城!”
外厢有小丫鬟立即低啜出声。
谁都有母亲!
果不出所料,又过一二时辰,外间渐从渺无人烟至人声鼎沸,外头喧嚷着的土话中夹杂着孩童啼哭的声音,也有女人们尖利而绝望的叫声,还有板车车轮划在坑洼不平地上时出的声音,闷里闷气的,叫人心里不安。
马车“轱辘轱辘”向北边驶去,百雀背过身去“?”将箱匣里的茶叶轻手轻脚裹在一卷绛红绫布里,又系个结拢进袖里,行云流水地从小匣中ณ取了一小盒蜂露来,烹了烫水,向下一冲,再撒花碎,内厢陡然充溢百花绵长悠静的香味。
可好笑得很,伺机而动的几乎都姓符。
胡玉娘侧头问,逃匪可没有劫了财还要将已经逃出来的主人家击毙的习性。
“是仇家吗?还是对手?要追击小辈,灭人满门的,心思太毒了!”胡玉娘愤愤不平,下意识地伸手捉紧木棍,陡然想起来,开口问,“咦,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啊!?怎么เ招惹到了这样的人家啊!”
长亭默了许久ื,才道,“行商,做生意的。”
士族与商贾没什么差ๆ别,一个易名换权,一个易货换钱,这是陆绰的话。
她还记得。
胡玉娘恍然大悟,这商贾争利无底线,什么都做得出来,家破人亡不足为奇,让别人家破人亡更属常事,她久居深山,却听爷爷说了许多义气故事。两个ฐ小姑娘又娇又弱,一个还病怏怏的,能活着在流民乱匪的嘴里争口吃食?怕豫州还没到,就被人从半道上掳走了。
天大地大,钱重财重,自己的命才最重。
这也是爷爷教她的,不算自私,更不叫不仗义,是人之常情。
胡玉娘很想撒手不管,可却眼瞅着大一些的那个姑娘很是吃力地伸手扶住卧病的小的,一口一口热水地喂,小脸半侧,下颌圆润光滑,两只眼睛像两颗明珠,显得很温柔也很可怜。
胡玉娘心头暖烘烘的,连带着眼睛都湿了——她这辈子都没有过姐妹。
“要走也是明儿一早走,小妹子还没好全,再歇一夜。”
她不聪明,可整整一晚上的时间总够她掰扯清楚了吧?
长亭眼睫向下一搭,轻声应了“诶”,没一会儿胡玉娘又端了两碗大粗瓷碗进来,都冒着热气儿,一碗是还剩了点儿的白粥,一碗是熬了红糖的姜汤,姜汤是拿海碗装的,应该是两人份儿。
长亭赶忙站起来作揖道了谢,再将头埋在海碗里,大口大口地刨า饭进肚。
她这碗的白粥是咸的,不知是放了盐巴,还是和了她的眼泪。
北地天儿黑得早,小长宁灌了三碗辣姜汤,逼出一身汗来,长亭拙手拙脚地拧热水帮忙擦身子,胡玉娘又从箱笼里翻出三身粗棉麻大袄子来,一水儿的灰色,袖口襟口还打了补丁,胡玉娘嫌长亭手脚慢,将小长宁拢在怀里头帮忙穿戴,都是胡玉娘的衣裳,长宁穿自然大了,胡玉娘一面帮忙卷起袖笼子来,一面笑眯眯地问,“小妹子,有精神些了没?”
小长宁向后一缩,嗫嚅嘴唇半天也没说出话,伸手要长姐抱。
胡玉娘笑起来,把小长宁交给长亭,长亭眼神从棉衣上扫过,是三件啊长亭心头又酸又涩,她很想给胡玉娘做深揖示谢意,将想说话,外头便有人恶狠狠地敲起门板,喊道,“里头有人没!开个门,外头冷得快冻死人了!”
长亭手一抖,本能将长宁拥在怀中ณ。
胡玉娘蹑手蹑脚地踩在杌凳上,半个身子都趴在门板上透过小孔向下瞧,看了半天转头来做口语,“只有三个男人我认识是隔壁村的樵夫”
长亭紧ู抿嘴角,伸手指了指窗外。
胡玉娘一下子就明白了,又俯身贴在地上朝外瞅,外头雪地积得很深,树丛之ใ间全是半人高的雪,压根没法儿藏人,这一带地势最高,俯瞰下去白茫茫一片,预示着至少百里之ใ内不可能有伏兵——否则爷爷养大的那两只熊瞎子一早就在外头叫起来了。
胡玉娘很笃定地朝长亭摆摆手。
只是樵夫?
长亭蹙眉,眼神不确信。
只是樵夫。
胡玉娘深山老林活了十几年,练出一身生存之道,很确定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