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龙换了口气,“……嗳,我没拦你啊。我话没说完啊。我说天亮了你走啊,儿撒半句,拦你我是你生的呀!我说你不是我老婆啊,可雷宝儿是我儿子啊,要走你走啊,我儿子留下啊,儿撒半句,要拦你我是你生的啊!”
死啦死啦丝毫不理会蛇屁股,“嘴张开。”
今天埋锅造饭之后,我们并没撤我们的火堆,绝不是为ฦ了幕天席地的快乐聚会——因为一帮子人瞪着,迷龙和丧门星正在剑拔弩张。
死啦死啦走得像上西天的猢狲一样是永远的s路线——因为这是主力团阵地,大多数装备让他这个管理袜子鞋垫的前军需瞠目结舌。
“是的。”
我冲着他们嚎叫,我再也没有笑意,“你们就活该死在南天门上!”
唐基追问:“是说赤色分子?”
阿译嗫嚅道:“……唐副师座说的,“死定了,军法从事”,他原话。”
我摊了摊手,我倒不怎么เ怕他,“没啊。”
劣质燃油从排气管里喷出的烟雾差点儿没把他呛死,车已๐经开动了,张立宪他们那辆车在后边押着我们。
我们同一批被零碎运到เ缅甸è时,虞团已经回师,而那家伙胆大包天,一个中校死于日军炮火下,他扒了人军衔开始发号施令。死定了,军法从事。阿译说。上峰大度,不予追究我们这些盲从者的不辩是非,但南天门上的战与我们无关,固守江防力挽狂澜这样的壮举自然与没番号没主子的溃兵无关。
我边说边往门口溜,“……我走啦,走啦走啦。”
我拍了拍那个瘦骨嶙峋的肩膀,看了看离开我们坐在寂静之ใ处的死啦死啦,他临了街也临了田野,他对着田野而给了我们一个背影。
小醉哭着说:“隔壁王大妈……每天缠人说长道短,一说半天……不管她……。”
我呆呆地看着南天门远离了我们,我呆得有些失神,而它成为一个远影。
烟和爆尘让我们头上的晴空像是入了深暮,不辣大概是被爆石砸到了,一脑แ门子血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
老头子再不敢擦汗了,拿康丫的伤也没辄,只好对不辣吼:“你给我滚蛋!什么เ忙也不帮,就会在旁边放屁!”
不辣说:“连死人你都要损啊!”
“一!一二一!左!左右左!走啦走啦!迷龙我整死你,你那崽子一脚踢得我现在还痛,这脚力还用人抱吗?交给你老婆!你干什么的?你在我这队里是干什么的?”
曾经被追得丧家之犬一样的我们现在追丧家之犬一样追刺着敌人,在我四年的军事生涯中还没见过跑得这样狼狈的军人,跑出了毒气范围之外的日军扔掉的不仅是武器、背包,为ฦ了能吸进更多洁净的空气,他们连防毒面具都扔了。
康丫叫得最欢,“锤死他算啦!”
我跟着我的同僚丧失了知觉一样地爬行,我像一条将头拱在土里的蚯蚓,当我抬头时,我发现他们忽然全部消失了,我茫然地看着这片像月球一样的土地,被陨石撞击过的月球。
可怜丧门星也算个会家子,却沦落成打手兼为走狗,他猛跳起来卡住了康丫,不辣把康丫的裤子猛然一松,两个罐头滚落坡地,蛇屁股连滚带爬地逮住。
我们只能坐在这里休息,尽管视线里仍有同僚的尸体,但哪里又没有这些尸体呢?我们的鼻子早已丧失了知觉。
死啦死啦说:“机场快失守啦。搞不好已经失守啦。”
那家伙若有所思地玩儿着他佩带的毛瑟枪。
“你脖ๆ子拧回去朝前瞅,别闪了老胳膊老腿。前边那是损家他祖宗,叫个死啦死啦。”我用下巴指指龙文章。
死啦死啦蹦起来,给我打了个ฐ敬礼,又过去给那名医官打了个敬礼,“请为我们的指挥官治疗!”他甚至刻意夹杂了刚学会的英语词汇“指挥官“。
现在他完全不管我了,他走向我们那群正在打劫日本尸体的人,现在我们又多了四支三八步枪,一支中ณ正步枪和一支布伦机枪,就算不好意思扒中国兵衣服,我们还有四个人可以穿上裤子,四个人穿上衣服,我们正在做这件事。
我一边连滚带爬地下山一边确定那名日军已经死定了。
那双脚在门外轻轻地停住,从声音我们听得到他在吸气,吸进这仓库里呛人的烟雾,以便让自己前行时不受太多干扰——这是一种很古怪的处事逻辑,但是他成功了,又轻轻咳了一声后他便可以压制住了。
他吓疯了,他下辈子该投胎做蝴蝶或者花树。我们已经完蛋,我们出了问题。
我们走到巷口时,那两个已经被张立宪一类的精锐整过来的哨兵居然敬礼,这种待遇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我从他的位置看到了从c46机尾方向蹿出的一架飞机,轻巧,凶猛,它一直隐藏在云层之后,当笨重的运输机爬离要命的积云时才猛然现身。
张立宪看见了他胸前那几枚小东西,“你进过军官训练团?”
潮湿的柴草噼噼剥剥地烧着,湿烟让我们在沉睡中仍被熏得两眼红肿和流泪。几个一直在被当作粥锅的钢盔扔在一边,有的被睡在泥泞里的我们当作枕头。
对虞啸卿来说,他要讲的话已经接近尾声,出征前昔他还有得要忙。“我是虞啸卿,三十岁,湖南人。跟我来的袍泽弟兄们要记住,我生平最敬的武人是岳飞,最敬的文人是屈原。如果和屈原同时代,我会为他死战,绝不去投他妈的汨罗江。——我话讲完。要来的立刻参加体检。我们是川军团,川兵优先,上过学的优先,打过仗的优先。咱们前线再见。”
慵懒的禅达忽然充斥了军事意味。
不辣,我们已经习惯光着的不辣,现在已经穿回了他的军装,这不算什么,他居然拿回了他的枪——我们中间没几个人能保全自己的枪。
“想上进。”
豆饼离得老远虚张声势地叫:“呀呀呀——”
康丫ฑ嘲笑道:“兽医!”
我没理他,只是想迅速地离开。离开前我看了眼那个目瞪口呆正想出售一个银镯的同僚——那能给他换来半顿晚餐吗?我跟这个潦倒同僚说:“别卖啦。又要去打鬼子了,咱们又要被当人看啦。”
我临时学的东北口让迷龙愣了一下,他也没说是或不,但是像是巴甫洛夫的狗,悄没声地跟着。
蛇屁股现在已经真的捂住眼了,他从指缝里看着。据说他是我们中间还保持有味觉的人——至少他自以为ฦ是。
“嗯哪嗯哪。”我陪他哼着。你能怎么回应呢?
我愣了一下,“……啥?”
这已经是山顶,我们在林叶中什么เ也看不清,但即使雨还没停,我们仍能听到เ巨大的水声,那熟悉得很。来自怒江。
我们在他制ๆ造的紧张氛围中爬着,然后那家伙忽然毫无先兆地站了起来。在这灌木甬道中首尾失应,以至我们在他身后撞成了一团。
我愠怒地瞪着他,“你至少先给个口令啊!”
“别看我。看南天门。”他说。
我忽然觉得他的神情很怪,怪得让我立刻打了一个寒噤,他倒好像在另一个叫作冥府的世界,看着掰不开的生魂们前仆后继地趟过冥河。
他站起来是因为这里的枝丛已๐经足够遮掩我们了。于是我也站起来,爬着并不舒服,那二十几条也参差地站起来。
扒开拦在眼前的枝叶就能看见南天门,于是我们扒拉开枝叶。
于是我们看见南天门。
南天门很大,几乎ๆ有横澜山和祭旗坡加起来那么大,那也就是说它很高,整条的怒江一点儿没减下它横山断云的气势,从我们这个角度上看,它像是洪荒混沌里冒出来的怪物。
惊着我们的不是这些,是在山上忙碌的那些小点点。乍一看像蚂蚁,但是啃倒了树木,在山上啃出了壕沟,土木机械在轰鸣,以增加它们啃和掘的速度。不不。惊着我们的也并不是这些东西,是被它们掘出来和啃出来往山下绝壁里弃落的东西,也不是那些滚落跌落进怒江的树木和土和石头,是其中夹杂着落下,在山壁上撞得碎裂ฐ再落入湍流的那些东西:
——我们丢弃在南天门上的我们的躯体。
我觉得很冷,今天早上真是凉透了。连我们这里每个人的动作都变得很迟缓。死啦死啦的声音穿过雨雾传来时也像冻结了一样。
“修工事呢。日本人战线拉太长啦。现在要据险为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