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顾沉心闷想，不觉脚下错步，忽地一阵果香扑鼻，再抬头，又见桃林……
“怎么会呢，老人家不过是说话儿累了歇一会儿。你又多嘴。”静香轻声呵了一句荷叶儿，刚刚ธ放松了的精神也是累。
“嗯，小的明白。”福能儿忙点着头，又忍不住小声问了句，“爷，您这是……”
唇微启，棱角依旧，丢了曾经不语时薄薄的冷意，温热，微抖，似千言万语难诉，只努力屏了气息，怕一呼便如吹散一抹细尘，不见了她……
至于如何最终成事，承泽不由微微蹙眉……叔嫂结缘本就有违人伦，兄长一去，一个孝字更将她推上了寡母之位。犹记出殡那天老太太命他大礼拜过，这一跪，一去千里……老太太这是在人前摆正了易家的规矩，而规矩二字，正是老人家生平最重。早年随老太爷征战，戎马倥偬，心中执念便是军令如山，军纪如铁ກ，违者罚，抗者死！想到这里，承泽心底一股寒意，老太太治家如治军，赏得重，罚得狠，不苟分毫。大丧ç之初那般狠绝，一瞬恍念怕是动了杀心的，之ใ后那苦寒的折磨也是在罚她不遵嘱、“明知故犯”。
“二爷，你……”
正是午饭时分，饭桌旁青蔓小心而麻利地布置着：清蒸鹅掌、四喜丸子、酱爆鸡丁，清炒笋片、小虾丸青菜汤，还有热腾腾刚出笼的小汤包。正午的日头照进来暖暖映了一身，衬得那发烫的双颊越显红，额头鼻尖一层细汗也更莹莹闪闪的。人显见已忙碌许久，可脸上却是透着暖心的笑意。杯盘碗盏，仔仔细细，都是他惯使的；汤羹菜肴，精精心心，皆是他偏好的。只要他今儿能多吃一口，多少工夫多少累都值得。
倦怠怠，一副皮囊……
她终究是来了，来看他，还特意做了汤。那汤是什么เ滋味他不记得了，只记得看见她，那火烧火燎的病痛就悄悄藏了，只是甜润润的清爽。守着她，从里到外都是适宜，都是暖，不饿，也不疼……
“你，你说什么？”承泽听得稀里糊涂。
接到姨娘的信儿，静香已是忐忑了半天。今儿一早莲心去延寿斋送东西便带了消息来说二爷病了。初一听，她应了一声，悬了两ä日的心终是落了地……
“她虽是诰命却从不问朝中事，说了不少也不过都是些女眷堂客间的口舌，没什么เ要紧的。”可想着任夫人的话，老太太又笑了。
看他站起身往里间儿去，脚步颓颓的，青蔓也赶紧跟了过去，他要怎样睡？平日是不忌三爷在他床上小憩，可这要两人一起再怎么เ也是不便，更况那被褥……正琢磨该如何安置，眼前只帘子一挑，不待再跟已是落下，她刚ธ要抬手，里面已栓了门。
一切阴云就此散尽！如今非但如了愿，更是张罗得理直气壮！待他亲笔写的贴子下到馨竹园的那天，只一杯苦茶，嘴里的泡便全消了……
看静香一个ฐ字不再多，低头继续专心画，莲心走过去接了那衣裳。看那浅紫的薄绸透着盈盈粉嫩，领口处的绿萼没有梅枝，只是几片绽开的花瓣，上好的银丝线绣得玉润饱满，缀得整件衣裳雅中ณ带俏、柔中显媚。心想这若是穿在小姐身上，再配了那ว雪白的肌肤，清眉秀目，该是如何出挑……这么想着又摇了摇头，轻声跟荷叶儿说，“这怕是给往后的，如今，先放放吧。”
荷叶儿走到身后，顺了那柔柔青丝轻轻梳拢，微潮未爽，散着浴后淡淡的清香，日头映照，随了小巧的象牙梳，一波一波漾着栗色的光泽。
蓝月儿没搭话，却是两道柳眉紧蹙，虽则知道自己的儿子实在不是个硬气习武的料，也知道承泽是恨他不成器，可看那小脸上鼻涕眼泪的还是心疼得不得了，竟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死去的大房，怎的就娘儿俩都该受人家的气？胸口的气不耐，手中的帕子也越拧越紧ู，想着这就过去好好替儿子挣口气，数落那承泽两句！凭他是什么เ嫡房孙，毕竟是小辈，老易家再不理会她这姨ถ娘也得长幼有序！
承泽走回桌前坐下，看承桓认真地写着功课，他便也拿起了书，翻了两页ษ，返回去又顺过来，横竖是一行也没看进去。倒也不觉恼，只悄悄翻了后页，掖了一张写坏的佛经。昨儿到底还是让他辨出了几处不同，比如这一撇，本该提劲，却飘了，岂止是没有他的风骨，简直就如她那ว人一般纤柔无骨。这么想着不觉嘴角便牵了一丝笑，这便是了，哪就那ว么有本事了？几日便能仿了旁人的字，还能以假乱真抄成篇？露怯了吧……
“什么？”静香闻言也是惊喜，“真的？？”
“老太太这是哪儿的话，”蓝月儿赶紧接了口，“小辈人不过是按了旧ງ例提个醒儿、跑跑腿儿，大阵仗还不都得您老张罗指派才是。”
“难为？”红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那眼底的枯燥忽地泛了红，“原是难为的，如今我不觉难了，横竖只一条路，谁还拦得住我。”
承桓仔细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承泽越想越羞，越想越臊，一脚踢开床边的凳子，铛啷啷，圆滚滚地滚远去。
“嗯。”
趁着夜浓，府中沉寂，承泽又悄悄潜回自己้房中，取了针包，又拿了药，想起那房中阴冷，觉得该取些碳并手炉和脚炉，可又一想此时嫂嫂依然心惊睡不安稳，若是醒来看到自己莫明睡在内室床上，又回想到เ那似有非有的黑衣人定会吓坏她。这么想着便又心急，只随身带了针和药急急往回赶。
听她嘶声哭喊，承泽尴尬无措之外，也觉烦恼招架不了，不得已，只能倚着前面的话搪塞，“不是跟你说了么เ，人家是夫妻，你去算什么？”
“两次？”承泽冷笑，“一日一餐，两次，那ว就是近三日不食了，回了又能ม怎样？去收尸？”
“哦，那也……”“难怪”两ä个字未及出口承泽便猛地打住，不对啊！那“不堪”的一幕连红玉都不曾看到，青蔓说的根本就不该是那个！“人们都哭，都乱ກ”，这么说，已是在预备丧事，她应该早已穿戴齐整，怎么还要衣裳？禁不住蹙了眉……
“不妨，夜里读。”
“嗯嗯，就只她一个，旁边不能有人，要不那魂灵怎么เ与她相合呢？”阎婆子又凑近些贴了
“静儿，能借一步说话吗？”
“慕家大爷？大奶奶的哥哥？”阎婆子撇撇嘴，甚是不屑，“虽说是亲家，可再怎么说也是晚辈，怎么劳动着咱们奶奶了？”
承泽轻舒了口气，没搭话。这是意料之中ณ的，只是，这么久，她在做什么……
兄长自娘胎就带了不足之症，不能用力读书，不能ม袭家风习武，可嫡房长孙最是老人家的心头肉，择亲之ใ时，老祖母十里八乡亲自挑选，择定了嫂嫂。说嫂嫂家是江南本乡本土书香门第，却偏生不好仕途，归隐乡间耕读。又说嫂嫂自幼读书，知书识礼ึ，样貌人品都属拔尖，便是京城里的大家女儿也不过如此。遂成亲那ว天，从几十里外的慕家庄娶嫂嫂进门，八抬大轿，重金重礼，这些年，易府从未如此逞奢。却怎料，这一场喜事，半月之后便成了丧ç……若说是那乡野人家，迷信邪崇鬼魅，说新า妇不吉利ำ因而迁怒于她也是有的，可老太太当年随祖父征战，根本没有这等讲究，可昨儿的光景，老太太竟似发了狠一般，眼中的凌厉与憎恶是他从不曾见，更不顾在兄长亡灵前，如此对待嫂嫂，这究竟……是为何？
蓝月儿被一口噎ດ住，轻轻捻了一下手中的帕子，略一瞥，见老太太没有扭头递了平日那般眼神，心中那口闷气儿一舒，略低的头也抬了起来。别的都罢了，她最不耐的就是老太太的眼神，一个ฐ字没有，便让人觉得自己比那街上的叫花子、青楼里的女人更不如。心想，今儿这老东西是看顺眼自己了，多亏了这一身孝。
万籁寂……一缕朱红冷冷滑过苍白纤细的手指，夹在窗扇间，顺着窗棂细细而下……
人再无力支撑，滑落在地……
夜越沉，墓穴一般……
蜷缩着抱紧了膝，她冷得抖，怕得抖，心中无念，只口中喃喃：合宜园，合宜园……
“你忍得不见，可我忍不得……”
隔着夜，隔着黑暗，将死的心竟又被缠得痴，缠得乱，心魔何在，心魔何往……
求你……不见……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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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叶儿坐在床边，小心地捧了静香的手轻轻解开药纱。
曾经的细嫩白皙、纤纤柔柔都不见，血污模糊了所有的指甲â，再辨不出那粉嫩的光泽，手背上高高青紫的淤肿胀得皮肤透亮，似也要即刻绷破了皮暴出那黑红的血。
看在眼中，荷叶儿心直哆嗦，小姐怎的又平白遭这种罪？原先在家大爷轻轻弹一下额头都要跟夫人告状，如今她似已๐经再不觉疼……这么想着眼里又酸，低头轻轻吹着，“这怎的一些儿也不见好，还是肿得厉害，许是伤到筋骨了。”
没有回应，抬眼看，那ว人靠在床头什么都不觉，只木呆呆地盯着书案上那几只刚ธ从床头暗屉中翻出的画匣。荷叶儿不觉心里又怨，这究竟是怎么了！先是没日没夜涂抹那佛经，后又莫明地夹伤了手。那天早起进来，一眼看见蜷在窗下的她，拖起来的时候，人都僵了，惨白白的脸，一只黑红的手，雪白的裙ำ子上也血迹斑斑，那ว样子，那样子吓死人……
“小姐，咱们还是请大夫来吧？这伤拖久了，可了不得！”看静香依旧痴痴不应，荷叶儿心急，“小姐！一定得请大夫了！这要是落下什么，你往后，往后还怎么画画儿啊？”
她苍白的脸庞微微一怔，心凄然，画？还画ฑ么เ……那刻在心里的眉目都该剜去才是，又怎能再落在笔下……
“小姐……”
荷叶儿还想再劝，却见莲心走了进来，回道，“小姐，二爷三爷来了。”
“又来做什么？！”荷叶儿听着“二爷”这俩字气就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