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御静静看了她半晌，抬起一只手，淡淡道：“扶我起来。”秦书忙膝行两下，将她搀扶起来。
几人皆是一人一案，这里除了几位世子公主，还有女皇特地召来陪席的大臣子女，中书侍郎谢璋之子谢黍、门下侍中夏衡的一双儿女夏融、夏道怜，以及昌兴侯沈安国之女沈思莹，其中夏道怜和沈思莹是女皇特地指给公主的伴读。
当时的卫明德虽然性烈如火，视人命为草芥，但也按捺了性子，没有对这位嫡亲的王叔下手，而是恭恭敬敬把他口塞绫罗，软绸绑身，命专人一路细心伺候送回了封地平凉。而对另几位出了五服的藩王则没有这么เ客气，寻了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夺爵的夺爵，下狱的下狱，很是震慑了一番๘。
纯钧吐了吐舌头，用手巾包着脑แ袋一顿猛擦，闷闷道：“阿徽，你家规矩可真大。”想到เ昨天被人追着要净身，纵然粗线条如他，也不免一阵后怕。
元公主回宫，却停在门前迟迟不动，这便已经表明了态度，若不处置了来公公，只怕她是断不会进这简圭宫的。秦书左右为难，一咬牙，吩咐小宫女：“去请苏紫姑姑来。”苏紫是女皇贴身近侍，去请苏紫也就是间接禀告女皇，看来这来公公真是个棘手人物，谁都不敢当这个ฐ责。
卫明德眉间微动，不再看那ว少女，由贴身女官苏紫ใ扶了，径直走到主座龙椅上坐了，方才威严命道：“平身。”这行为ฦ处事，竟不像是对待亲生女儿，而像是哪个并不怎么亲密的臣子。
后来女皇开男女同场之科举，苏末然一举夺魁，成为ฦ新科状元，名动天下。那时女皇尚年轻，满腹豪情壮志，不但开先例男女同科，更按寻常惯例给中举的女子官职，苏末然由七品知县而起，政绩斐然，七年内入了朝堂，加官进爵，更做了颇有实权的中书省舍人。她本也是极风雅的美人，风姿ู卓然，出于众人，追求者众多，更与数个朝中ณ青年大臣及世家子弟都有过暧昧桃色的传闻，享尽风流才女的美名。
承羲十二年，女皇终于如愿以偿得顾怿点头愿为夫，便举行了一场隆重婚礼，举国欢庆，谁知竟有刺客混入宾客中欲行刺，谢君瑜为救女皇被一剑刺中心口，当场身亡。
好友骤逝，苏末然悲不自胜，从中书省请辞，入翰林院接下谢君瑜编撰了一半的《承羲大成》，用十年时间完成了大成的编校刊â印。全书二万二千三百一十四卷，目录五十六卷，装成一万三千册。广收古今图书八千余种，内容浩繁，巨细并蓄。此书一成，以前曾对她冷嘲热讽过的人不由纷纷侧目。而她为着好友之死，从此闭门索居，且封笔再不作诗写文，世间读书人皆叹其为当世伯牙毁琴，誉之为ฦ周朝第一女君子，再无人敢有半分轻视。
历来只有德行高尚、人品贵重、学问深厚、名声显赫之人才得入选皇家太傅。若以才学论，苏末然为ฦ太傅未为ฦ不可，而以德行来说，她虽然出身不明，少年时荒唐，但之后十年甘受清寂，苦心孤诣一心编书又让人不得不敬服。
如此说来，女皇命她为太傅，倒也算实至名归。几位学生面面相觑，便都起身，一一按顺ิ序跪拜了殿内设着的孔夫子像，又对苏末然执师礼。
苏末然一笑，一双桃花眼眯缝着，端坐受了他们的礼ึ：“既然你们愿意尊我为师，那我也就大言不惭地说一声生受了。这猗兰殿中常驻的共有三位太傅，除我之ใ外，还有陈胤和庞知安二位大人，他们分别传授天文地理以及琴棋书画ฑ，至于其他科类，女皇陛下全权托付于我，可随时请贤能ม前来教授。”
陈胤和庞知安？一个ฐ工部侍郎，一个是太常寺丞，虽说在其专注领ๆ域都颇有名声，但都只是专科之人，并无经国济世之能耐，若只为了听他们授课，在封地就能请到类似的师傅，何苦千里迢迢专程来玉京？
卫长信张嘴就想问，但看了眼前方不动如山的卫长徖，还是讪讪地闭了嘴，又去看珠帘内的长御。长御却是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乖乖端坐着，并无一丝疑问。卫长信深感无趣，嘴角一撅，百无聊赖地把玩桌上的白玉镇纸。
最后还是卫长徖打破了一室沉默，他声如碎玉，朗朗笑道：“敢问苏太傅，您教授学生们什么เ内容？”卫长信顿ู时一乐，你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苏末然悠然一笑，色如春花，目光莹莹，反问道：“世子想学什么เ？”
卫长徖傲然抬起双眸，与台上的老师对视，
想学什么？
自然是想学修齐治平，经邦弘化，富国强兵，经世治国之道。
可是，你教得了吗？
苏末然修长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挑起垂落于胸前的带拨往身后，微垂眼睫，笑道：“玉不琢不成器。但若要琢出宝玉，必先细观玉之纹路、成色，方แ可因玉而异定下各自琢磨之ใ法。因材施教亦需先知其材，陛下既然全权委托于我，我必不负其所托。诸位世子亦不必担忧，若你们想学，自然能学到，即便是我才力不够，举国之中也必有贤者可为之。”
言尽于此，苏末然伸手取了桌上暗青色的南山竹教鞭，轻轻敲在案上，清脆一响，继而笑道，“我并非你们的启蒙老师，所以也不知你们各自腹中都有几本书，今日索ิ性也不讲什么了，请各位王子皇女说一说你们学过的诗书吧。”
由长及幼，卫长徵第一个道：“幼年学了四书，十岁后开始学斫ว琴，只爱读《溪山琴况》、《琴书正声》。”世间观点皆认为书礼才是正道，琴棋书画ฑ乃怡情雅志之用，若太过注重，则落了下乘小道。但卫长徵身为皇族，他执意如此，也无人敢指责什么。
苏末然只颔笑道：“久闻琴君子之ใ名，果然是业精于勤。然而君子之于琴,达则于以观政,穷则于以守命。琴以抒心，乐以载道，若没有丰富的学识沉淀和对世事的了然感悟，奏琴，不过是徒听声音而已。”（注2）
卫长徵先是脸色微白，继而醍醐灌顶ะ，茅塞顿开，躬身道：“学生多谢先生教诲。”
卫长衍年龄排第二，他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唇，道：“学生……学生只读了《诗经》和《论语》。”苏末然笑道：“知道了。”卫长衍脸一红，忙低了头。
第三个便该是卫长徖，他缓缓道：“经史子集，都有些许涉แ猎。”
苏末然细长手指在案上敲了两下，笑眯眯道：“夫三才肇位，万象斯分。”
卫长徖眉峰微挑，从容应道：“禀气含灵，人为称。莫不凭黎元而树司宰，因政教而施刑法。”
他话音刚落，苏末然手指又是重重一敲，紧随其后又问：“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于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ใ。”
卫长徖仍然不急不缓：“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ใ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
苏末然点了点头，抚掌笑道：“很好，很好。”
前一句是《唐律疏议》第一卷第一句，大意是治理百姓需要注重律法。后一句出自王充的《论衡》，意思是并非所有文字记载之事都是真实可信，不可尽信书。
这二者，一个是法典，归史部，一个ฐ是批儒色彩极浓的异书，归子部，虽然世人崇儒而不禁百家，文帝时期还三次下诏鼓励太学和国子监百家争鸣，多思多辩，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涉猎如此之广，不得不令人称奇。
接下来是夏道怜和沈思莹两人，她们都说自己้只读了女四书，苏末然一笑，未曾多问。
到了卫长信，小少年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四书五经都读了，记得很熟。”苏末然亦笑颜如花道：“那，大学之ใ道是什么เ？”
卫长信一愣，眼睛骨碌碌乱ກ转，口里含含糊糊道：“这个……嗯……这个ฐ大学之道……”
苏末然眼一转看向珠帘另一侧的长御：“公主，你说呢？”
长御坦然道：“我不知道。”
苏末然一怔，继而斜靠在书案上，看着长御，眼波流转笑道：“莫不是公主对大学之道另有一番见解？”
长御摇了摇头：“我只认得字，不曾学过四书五经。”
苏末然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按理来说皇家子女六岁时都会遣名师大儒亦或是德高望重的贵妇人为ฦ其开蒙，教授经典。再不济的也该读得《诗经》和《论语》，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