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败下阵来，低头蹭了蹭他，谄媚道：“是我小人之心了，阿烈大人有大量，断然不会和我计较的吧？”
我轻应了一声，若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拓拔烈对两个兄弟都不吝啬赏赐，就只怕赫连不若汉王，不是个甘于太平度日的人。良久沉默，拓拔烈又若有所思地开口：“看他这般不愿意，天大地大，怎么肯回来受制于朕？”
赫连斜睨他一眼，“国舅爷怎么说？”
我始终没有去看，自他伤后，每日下朝，都是由我陪伴批改奏折，研磨添香，这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差使了。拓拔烈是左利，右手不便与他来说并无大碍，可能ม见他左手写字却不是常有的机会。他运起笔来，刚如铁ກ画ฑ，媚若银勾，我随着他的走笔在心中描摹，整个ฐ人都会沉淀下来，变得安静，清澈，简单而虔诚。偶或，也不免自怜，左ุ手残疾，恐怕这辈子都无法企及了。
他从案上抽了纸，随手蘸了朱批用的丹砂，边画ฑ边哄着孩子道：“画精神，画筋骨，一团旋๙风瞥灭没。仰秣如上贺兰山，低头欲饮长城窟。此马昂然独此群，阿爷是龙飞入云。”
“只你们几个？怎的不见各位大人？”我问。
黄裳不服气地别过脸去，我挑眉看了眼墨童，跟在拓拔烈身边久了，倒是得了些真传。隔壁间众人又纷纷议论慨叹起来。雨势渐歇，暮色昏昏，大家吃喝已๐罢，我摆下筷子道：“瞧你们这顿饭吃得都不自在，回宫去吧。”
刘鹏为人暴虐，早失人心，拓拔烈的诏令一下，守城的将士纷纷倒戈开城，百姓们也携家带口地往城外涌ไ。皇宫里又着了一把大火，这把火烧足足烧了三天，无人施救，内库里赏玩不尽的宝物全都烧成了锦绣灰烬，刘鹏的焦尸被代军从顿擗的垣墙里拖拽出来。我闻此言时，惟付之ใ一叹。古往今来的末世之ใ君，到底偷生的多，殉国的少，他的骨子里多少还是有些北帝的血j□j。倘若苟活被俘，拓拔烈绝对不会给他好日子过，如今也只下了一道旨，谥了个“抗”字，依皇帝礼将他葬进了汉陵。天道轮回，没想最后竟是用这种方แ式了却一段怨报。
我和拓拔烈在金谷园里安顿ู下来，可还是整日不见他人。跟着迁都的官员们恐又要为自家宅田忙碌一阵，拓拔烈充耳不闻，全权交给了汉王。崔季渊告假探母，他还是常常扮作青兕先生上门噌ຒ饭。江表奇才服谢荻，洛阳雅望称崔渊，这个铁ກ门槛的三公子回家，少不得高人雅士登门拜访，想他就是要借崔季渊省亲之机，收复中原士子之心。
永平傻笑起来：“像你这样的性子，倒真不如木犀那样笨嘴拙舌的，留在宫里只会给自己惹祸。外头多好，进了张家门，你就是主子，不比当奴才强啊？……你们都是坐着大红花轿出去的，哪像我们，净了身，想要出去，就只能躺在棺材里咯……”香祖不再哭，倒是换了永平声中带泪。
“那皇上怎么说？”
宦官领命退去。须ี臾，崔季渊分柳而来，步子有些急，一袭青袍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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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又催开一树杏花。他立于凉亭阶下，大声拜道：“皇上，前线战报，慕容斐暴毙。慕容玉、慕容昭不思联手抗敌，此时正为大位内斗，照这情形看，中山城不日可破。宇文将军授钺于末冬，夏初ม便可收功了。”
众人山呼万岁，向皇帝敬奉椒柏酒，拓拔烈举杯与群臣共饮。酒罢，他一挥袖，一记钟鼓铿锽，十八名鲜卑勇士登台唱和。与以往不同，这迎新第一曲，竟是一阙铙歌。
拓拔烈挥退左ุ右，自斟了一杯屠苏，我不能陪他，只能以｜｜乳酪代酒。他朝我举杯笑道：“狸奴，你生在南方，只道你喜欢莼菜鲈鱼，好饮茗汁，以前还怕你会不习惯北方的饮食呢，没想你这么好养。就不知王小姐遍尝南北之ใ味，以为这羊肉比之ใ鱼羹如何，酪浆比之ใ茗饮如何？”
除夕将至，皇宫里又为饯旧迎新忙碌起来，只有我没事做，成天抱着肚子在东宫里来回溜达。拓拔烈刚刚沐浴完毕，坐在外间边晾头发边写字，见他以左手三指握管，悬腕作书，所用的正是王氏先祖所创的“拨蹬法”。
我未语先叹，故作神秘道：“前一阵子，杜家的事情……皇上虽未对外晓谕，但胡太医多少也有些耳闻吧？”胡太医登时紧张起来，直了直身子。我继续道：“平城被围，皇上又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进出宫门，召见了不少官员富商、王侯夫人，人多事杂的……有人在我这里落下了这个……”我抖落袖袋里的瓷瓶，交到太医手上，“皇上御驾在外，我又弄不清楚状况，现如今已是内忧外患，我只怕又要牵扯出什么เ人，什么事来，故一直不敢上报……如今我怀有龙裔，实在是不敢怠慢……”
未久，另一个官员捧着一本泛黄的账册进屋，永平用拂尘掸去面上的灰尘呈送上来。我翻看了几页，条条款款，巨细无遗，里头还有从国库调钱的朱砂御批，正是拓拔烈的亲笔。账册最后附有前后两张工ื程的图纸，一张绘得是莲花座上的送子观世音像，像高不及三丈；另一张则是左手持莲花，右手作与愿印的白衣观世音像，十丈有余。像上绘的，正是我的模样？
崔季渊颔：“吩咐怎敢当！明日起，夫人可前往寺庙祈福，可登城楼慰喻将士，可往市集巡查，也可召见城中的商贾，夫人代表的是皇上，只要常常出现在百姓之中ณ，必可鼓舞士气，稳定民心。皇上用的是空城计，说到底，我们和燕军赌得不就是人心吗？”
整裳出门，雨下了一整夜，凛冽的空气里，有泥土厚重的味道。土，万物之元，厚德载物，掘之可以得甘泉，树之可以得五谷，草木植焉，鸟兽遂之，人生则立，死则入。拓拔氏世代以土为ฦ德，而我命里的谶言，也正是以土为势。
五更钟鼓未敲，窗栊外还是明月高悬，遍地霜华。我醒得早，借着微亮的光仔细端详，他的肌肤光透如玉，隆凖挺拔俊秀，双目紧ู合，长睫如羽。拓拔烈的睡相极好，好像只要睡着了，就不会再动，如果不是还有清浅的呼吸，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没了活气。北国早ຉ寒，夜里怕冷，总是不知不觉地缠上他，慢慢挪开压在他身上的腿脚๐，还是没有醒。他平日里总是浅眠，一个翻身就会吵到他，但我们始终没有分房睡，这么多年下来，很多生活上的习惯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不能ม改变的，也都已经彼此适应。所谓夫妻之ใ道，便是如此吧。嘴上不知不觉扬起笑靥，想要抽走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却被他的胳ฑ膊压住了，有点儿麻。我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还是再忍一下吧，永平就要来叫起了，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明月皎皎照ั空床，星汉西流夜未央。我方才躺下，就听外面有人闯宫，香祖木犀匆匆忙忙披了外衣来看，小杜已๐经挣脱宫外的宦寺冲了进来。我半坐起身，脚๐才沾地，她就跪倒在我面前，拉着我的裙摆，焦急禀道：“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姐姐！……我爹爹、姐姐叫我入宫，我只当他们是为了杜氏一门的前程……可皇上是何等样的人物，岂是我一届女子可以左ุ右的，况且小杜深知皇上喜欢的是夫人，故不愿入宫……我以为今夜借舞剑一事向皇上表个态，皇上圣明，总是明白的，此事就过去了……可……可我没想到姐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夫人，姐姐只是一时糊涂……”
崔季渊这一眼恰撞上我的视线，他低头抿了一下嘴，似开了一朵笑花。近来我总是心烦意乱ກ，也许是太敏感了，让人觉得他这一眼非同寻常。是我当局者迷，还是不知不觉就成了他局中的一颗子？只恨没有母亲的慧业，拓拔烈所布之局，等到旁人可以看穿时，早就已经无解了。
大夏赫连翀至今未娶ດ。诸国之中ณ，也只有北朝皇帝刘鹏日日沉醉在温柔乡里，膝下倒是儿女成群。
“不要我回来？”他笑，久别重逢，似乎都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嗯……我一早就回来了，去了上书房……原想公文已๐经堆积如山，夫人贤惠，我才得了半天空……在抄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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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是来勤王的！”阿兰公主一手腕子上缠着细鞭，一手持刀，得意笑道，“皇上，您恐怕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吧？您的皇兄，魏王殿下已经领着两万人马把皇宫围了个ฐ水泄不通，他才是要逼宫的人呢！”
“这圣旨我可不敢接，你又知道是儿子了，兴许是个ฐ女儿呢？”我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