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河惊慌失措，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漫无目的地走出了中ณ国槐丛，横在面前的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路的两旁，密密地植着夹竹桃，此时花事正盛，浓浓的药香，使夜晚的空气多了一种健康洁净的气息。明月一时拿不准该不该顺着这条笔直的路走上去。上面，是男生宿舍，男生宿舍的左侧，是一个ฐ宽广的荷花池，荷花池的尽头就是女生宿舍了。就是说，她如果走上去，就要回到一个人居住的冷冷清清的寝室了。她害怕热闹，更惧怕宁静。一种流放感和漂泊感，使这个热爱生活的姑娘孤独起来了。
这个先秦文学研究生班，实际上就是姚江河与明月两人的世界了。
他把包放下了，环顾一下比从前更加整洁的屋子，一种归家的温馨弥漫了他。
明月不经邀请就坐在写字台前油黑油黑的藤椅上，姚江河就只有坐床了。
他抬腕看了看表，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比约会时间足足晚了近三个小时！
那晚，闻先生没有缩短时间，也没有拖延时间，恰好讲了两个小时，他的话也就完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在学子面前铺展了一汪宽广无垠的海洋。他的话句句是哲语、警语，你只觉得那ว么贴切，那ว么生动，那ว么เ深入骨髓，却无法捕捉到它。他刚刚ธ讲完的一句话，你要去全面地领悟它，也注定只是徒劳，而且会耽误下面的词句。它就像深涧里的水流，只引着你走向外面的世界，却不让你抓住它！因此，那些一开始就刷刷็刷็地记笔记的人，听了十来分钟就自动地停了下来。
通常情况下，姚江河吃了晚饭就会独自出去散步。他不喜欢结伴而行，而是喜欢独处。四年前，他在通州大学中文系读完了大学本科的三十余门课程，毕业之后，分回大巴山宣汉县一个名为清溪的区中学任教。区中学艰苦的环境激了他重新奋斗的悲壮热情。七个月前，他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回了母校。当然，当他再次跨入通州大学天蓝色的大门时，情绪与几年前是大大的不同了。他几乎ๆ是冷漠地观望着这块熟悉的土地，冷漠地观望着那些一脸稚气热情洋溢动不动就把欢声笑语灌满校园的弟弟妹妹。他提着简陋的行李箱，木然地走向林荫的深处，以前坐过的石椅依然存在，以前盛开过的夹竹桃依然鲜ຒ艳如初，甚至以前无聊时用力踢开的一颗石子，也原封不动地躲在草丛之ใ中。然而，姚江河却再也寻不回让心叶颤动的兴奋感觉。当成双成对的大学生们高傲地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的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悲哀。
“哪里哪里，只不过看点闲书。”
“我晓得你们这些大学问家是不会看闲书的。我听人说，你还是个才子呢！”
姚江河的脸上有了一种似是而非的表情，不知该不该应承自己้是“才子”，若说是，实在是找不到เ有力的实绩来应证。但是，在这个只知道赚钱的小卖部ຖ老板面前他是自信的，便索性漫不经心地应道：“咳，一个人被称为才子并不是想象的那么เ困难。”
姚江河与老板的对答，明显地引起了女学生的注意。她冰冷的脸上有了盈盈的笑意，因涂了黑色眼影而在灯光下显得如深潭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姚江河。姚â江河做出全不在意的样子，付了钱，并不急于离开，看见老板的凳子上放着一本卷过来的书，兴致勃勃地问道：“老板看什么书呢？”“咳，我们看的书么，下三流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姚江河却执意要翻一翻。
老板拗不过，只得把封面在姚江河眼前晃了一下。是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双手托住自己的乳房，跪在一个青筋暴露的男ç人面前。
老板出“嘿嘿”笑声。
姚江河自然没翻，他宽容地笑了一笑，说了声“谢谢”，就往外走。
这时候，女学生慌忙拿起姚â江河推荐的那支笔，对老板说：“我要这支！”
姚江河暗自觉得好笑，没再看女学生一眼，跨出小卖部ຖ的门，进入了冬青树成行的林荫道，沿来路往回走。
他的心情却禁不住激动着。看来，虽然社会上不少人鄙薄文化，但文化本身的价值和它内在的力量比较是无法抗拒的。在他读大学的时候，淹没于数干学生当中，除了班上的同学，又有谁认识他呢？现在，他是研究生了，连小卖部的人也知道他的身份，以一种卑下的口吻与他说话，这不正是文化的力量么？最可笑的是那女学生，当她不明面前人来历的时候，人家好心好意地帮她选笔，却遭到เ白眼，一听说面前的人是研究生，眉眼儿也笑了，声气儿也变了。
从内心说，姚江河是小看这种女性的，她们关注的不是男人的心地与智慧，而是他们的身份，这种女性是浅薄的。浅薄的女性遭到嘲弄，受到报复，是活该！姚江河想象着那女学生此时此刻๑的心情，她一定在后悔吧……姚江河觉得更加惬意起来。
可这种惬意是短暂的，他立刻๑现自己其实比那ว女学生还要浅保你不过就是研究生嘛，又比人家高出多少呢？有什么资格嘲弄人家呢？而且，世间绝大部分人是平庸的，包括自己้在内，平庸的人总免不了趋炎附势，总除不掉市侩的劣根性。比较起来，女人比男人表现得更加率直，不像男ç人，一脸的正义感，一肚子的狗闻哲学，把自己้调剂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姚江河觉得自己不但浅薄，而且，以男人的方แ式报复女人，手段也太过残忍。
再说，他也完全没必要因为ฦ小卖部的老板知道自己是研究生而沾沾自喜。姚江河曾经从教的清溪区中学，也有一个小卖部，小卖部ຖ的老板是一个六旬老抠，却能准确地说出学校一千多号学生的名字！并不是她的记忆力群，实在是出于赚钱的需要。
这么เ一想，姚江河就觉得无聊起来，同时，对那女学生也怜悯起来。她是无辜的。
姚江河一路思考着，走到宿舍门口，守门的老太婆告诉他：有人找。
“什么เ时候？”
“刚才还来了一趟，已经来好几趟了。”
姚江河忙转过身去，匆匆到大路上望，来来往往的都是些陌生的人影，他又转回来，向老太婆道：“说没说还来？”
“没说。”
姚江河本想再问问找的人是男ç是女，但见老太婆那一副冷漠神态，便住了口。
他心事重重地往寝室走，看见走廊尽头厕所的旁边，从窗口亮出一束顽ื强的灯光。夏兄还在看书呢！他进了屋，重重地坐在藤椅上，深悔自己้不该出门，不该到小卖部去做那ว无聊透顶的游戏。不会是别的人，一定是她！
此时此刻，在姚江河的心里，因月光引起的沧桑感早ຉ已๐烟消云散，小卖部里泛出的肤浅的优越感也早已๐荡然无存。他轻轻松松地缴械投降了，承认自己的洒脱和忘却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无时无刻๑不在想明月的到来。
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姚â江河的心轻柔地、偷偷地跳动着，他仔细揣摩这种心跳，与读大学时害单相思的心跳几乎是同一个节拍。姚江河本能地捂住胸口，不禁害怕起来。
这实在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他想起了他的妻子。此时此刻，她一定孤独地躺在竹树环绕的、冷冷清清的屋子里，做她当母亲的梦吧？
论长相，明月实际上是大大地逊色于顾莲的，顾莲像大多数清溪姑娘一样，个头窈窕，肤色白嫩，有颀长的纤细的腰。一张瓜子脸上是柔和的线条，把对生活的满足和幸福的感觉毫不掩饰地刻写上去。结婚之后，顾莲的胸ถ脯和臀部ຖ，无所顾忌地育起来，育得让她自己常常害羞，不得不用了布带，将挺拔饱满的乳房紧紧ู兜祝明月除了那双眼睛，几乎没有哪一处可与顾莲相比，如果让她们两人站在一起，明月只不过是一朵色彩黯淡的野花。
这比喻把姚â江河吓了一跳。野花，不就是自由自在摇曳于山涧野崖的精灵么？她们没有家，没有主人，如果说有，便是苍苍天之下，茫茫地之上，广阔的空间，使她们畅达舒展。清风明月，更使她们柔情万种。明月不正是如此么？
但是，野花是不能采摘的，因为ฦ她们的本性不喜欢归属，如果违拗其本性而将其据为ฦ己้有，不是野花凋零残败，就是野花蜕变成为家花。那情形是十分可悲而又可怕的。
姚江河的心里，涌ไ起一种猎奇冲动而又退缩远引互相驳斥的力量。他不灭的理智开始与冒失的欲望展开艰难的对话，对话的结果，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毕竟是有妻子的，而且，妻子是那么美丽，为ฦ了我的学术付出了巨大代价，我是不能做出半点有愧于她的事情的。”
姚江河最后对自己这样说，他以此来平衡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