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非一连在医院守候多日。芳芳来看望她,给她一沓近期报纸。
黑暗中,她的意识一片混沌。所有的幻觉和梦境一同出现。过往和未来的瞬间交错,梦境与现实之间光怪陆离地交叠。公主ว、将军、烈风、暴雨、狰狞的敌人、飞驰的铁骑、陷落的城、城楼下的火海ร、悬崖边的誓言、温柔的坠落、无尽的深渊……所有迷乱的意象在眼前轮番舞动,迷光闪烁,亦真亦幻,它们像一张张大网迎面扑来,又在触到เ之前顷刻๑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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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公开承认自己้爱她,承认自己้内心的真相——爱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但事情也只能ม到这一步为止了。对于未来,他不敢表达期待,甚至不敢期待。
他又接着说道:“关于苏梦非,我想说,她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女孩。我非常非常地喜欢她。”说到这里,他稍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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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汪在她眼眶中的一团泪水破碎跌落,视线模糊。
人们奉为神明的道德标准,其实是在时间中变化着的。
现场还是静着。费导抽着闷烟不知去了哪里。人人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焦虑又亢奋地等待着。气氛就这么僵持下去,场面无法收拾。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请她喝杯茶,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问问她第二天的戏准备得怎样,有无困难。他知道自己应该镇定下来,正常起来,至少要表现得体。可他就是无法说出那些话,无法表演。此刻๑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显得极愚蠢、极可笑。他们之间彼此眷恋,两人之间存在着什么,早已心照不宣。他又何必虚伪地制造另一种场面?尽管她只有十七岁,却已经开始懂得成|人感情的一切奥秘与苦涩。
静默的张力绵延着。最后,还是年少的她更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略有怯意地说:“我……可以进来吗?”
这场闹剧让每个人都开怀一笑。梦非跟着大家一起笑,笑过了,心中的悲苦与伤感却没有减少一分。浮在生活的表面嘻嘻哈哈多么容易。可嘻哈过后,又要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寂寞与失望?
休息时,她在僻静处拦住他,压低嗓音质问他:“是否世间的一切在你眼中皆是微不足道?”
青春残酷。往事早已๐远去。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等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他理解她的委屈、她的感受,但也知道她需要成长,也总有一天会长大。有些道理既然早晚需要懂得,不如早些懂得。
费导看出梦非心神飘忽,出工不出力,说:“算了算了,今天先到เ这里。”
不能ม拍戏,时间突然多出来。傍晚,导演组召集主ว创们聚餐。
制片人当即表示反对,耽误半天的拍摄进度,损失至少数万。全组百来号人吃住行,时时都在产生费用。人人都要请假,剧组怎样运作?当初都是签了合同的。梦非有些失望,但觉得制片人这样说无可厚非。拍电å影在制片人手里是一门生意,他当然需要考虑合同和钱,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停顿持续了两秒,席正修的犹疑ທ仍未结束。这时,梦非忍不住站出来,坦然说道:“我可以证明,席叔叔不是罪犯。”
他还是笑,“有胃口是一大幸事。”
“咱们这些老剧组都油了,麻木了,只会抱怨。”
电梯摇晃着上升,终于到达。门开了,他们走出这封闭的空间。
不知为什么,从一开始,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不同的。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场,似乎是独独为她开放的,让她产生无来由的信任感与依赖感。
母亲说:“这种风头还是少出。我只求女儿平安稳妥,别太招摇。惹人嫉妒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这个世界ศ哪里叫人放心?”
梦非说:“妈妈,住宾馆都这样,不必讲究。”口气俨然已是老剧组。
“7๕频道。”
梦非怔怔地盯着电视画面中陶文嘉的腹部,禁不住伤感,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孩子?陶文嘉ล通过某种途径,获得了属于席正修的一部ຖ分?
重新排演,武术组撤走一块海绵垫。这次只剩下一块海绵垫了。梦非再次摔落的时候,翻滚了几下,滚到เ了海绵垫外,身体磕在地面的小石子儿上,浑身疼痛。可就这样,摄影组竟然还说穿帮了。这意味着要摔第四次。
芳芳说:我不在乎ๆ。
陶文嘉二十七岁,也是个艺人。她与席正修的恋情一直在报纸的娱乐版面占据大量篇幅。梦非素来不关心这些,却也从同学口中听熟ງ了这个名字。
梦非看着短信,不由心惊。芳芳是班上理科最好的学生之ใ一,尚且只得这个分数,自己没有去参加考试,若是考了,估计是无法及格了。想到此处,她忧虑不堪,本来基础就差,又落下大半学期的课,期末大考可怎么办?
或者趁夜深人静从他门缝下塞进去?他的房间就在走廊斜对面,倒是方便。可整个宾馆都是剧组的人,万一给人看见她偷偷摸摸塞信,更是丢人。再则,万一他正好开门,亲自撞见,她更要无地自容了。
母亲每天打电话来,事无巨细,反复叮咛。梦非是报喜不报忧的,看到เ了什么,学到了什么,统统可以分享,但是演戏累到腰酸背痛,却一字不提。
若翎公主的戏服有两ä身,一身藕色,一身素白。这天便是一身素白衣裙。
梦非答一句:知道了。
当然,芳芳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与嫉妒,也算一种坦诚。这事的确太美了,美到气人的程度了。即使芳芳要跟自己绝交,梦非也觉得在情在理。
“就是,万一待会儿导演还要咱们试镜呢,满嘴油,像什么เ。”
“不一样,我喜欢的是诗人。”
每一双眼睛都认识我。
我习惯了旁人的指点和议论。整个高中ณ生涯中,我只埋头苦读。
在他昏迷的那ว些日日夜夜,我不再写那些字条,而是给他写信,告诉他我遇到的种种、心里的起伏。相信他有一天会醒来,会看到。
嘉云糖铁盒,成了一只时间蛋。我相信奇迹。
大学开学,我在心理学系报到。人的内心是一座复杂的迷宫。从十七岁起,我对它发生兴趣,渴望解开所有谜团,了解人性的每一层面。
象牙塔内的生活不同以往,是一个全新的、纯净而自由的世界ศ。
只是身边仍有打量的目光。在别人看来,苏梦非是个略๓微自闭的女生,独来独往,上课、阅读、看话剧、在图书馆自习,夏夜独自在湖边静坐,有时默默哭泣,周末固定去医院探访一个病人。
看起来似乎正常。我却自知,内心陷落了一角,不复完整。
有男生追求我,我只淡淡应对。我知道自己还在等他。
那样倾尽所有、精疲力竭地爱过一个ฐ人之后,会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照模照样地爱第二次。我只能ม等他。
冬去春来。我从未曾这样留意过时间流淌的速度、光阴转换的质感,以及天地万物细枝末节的变化。秋叶落下,树枝光秃。转眼冬天过去,嫩绿的新า芽又再长出。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三年时光匆匆流过。
我等着他。他却仍然没有醒来。
二十岁生日,我与顾芳芳一起度过。
芳芳就读于我的邻๑校,一所理科出名的大学。她读理论物理。
芳芳有一个男友,同校的工科男生,高大英俊,笑起来明眸皓齿、阳光灿烂,很会打篮球,爱喝雪碧,是个朝气蓬勃的大男孩。他会在情人节买九十九朵玫瑰放在女生宿舍楼下。芳芳很满足。
芳芳对我说,你该谈恋爱。她说,你还能ม再等他几年?
当初是芳芳最迷恋那个人,现在却是她最现实最清醒。当初她痴迷他的一个ฐ签名、一张照片,现在真人躺在医院,她却懒得去看一眼。
时光最残酷的地方แ,就是让人终于有了实现梦想的能力,却失去了实现它的兴趣。
芳芳向我举杯,说,开始新生吧,苏梦非。
我恍惚着,未及反应,却在那一刻,电å话响了。
电话来自医院,带来一个我等了三年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