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在旁听得惊讶至极，暗忖难道这位王爷从大都远赴江南，风餐露宿地竟真的将女儿带在身边？倘不是女儿，这“娘”又是何人？又有什么人能将孩子托付给王爷照料？
竹枝抹去眼泪，拿出一面小圆镜子照了照,ไ掠掠鬓，强挤出一个笑容，豪迈已极向真金一举杯：“公子，咱们乐่咱们的。若公子瞧得上我竹枝，一文钱不要，我也陪你一宵！”
真金顺着他手指看去，果然两棵大柳树中ณ间灯火辉煌坐落着一幢小楼。牌匾上三个大字妩媚多姿ู：小吟班！下头又有一副略๓小些的牌匾，一笔颜书写的是，柳下不归！
待吃罢早饭，跟樵夫两口子告了辞，真金便骑上一头青驴向荆门赶去。
兰芽瞟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兰芽屏住呼吸，不禁攥住了真金手腕。
火借风势，燃得更旺，烟也愈浓烈，真金叹息一声，暗道：我命休矣。不禁回头去看兰芽。不料一瞥之下，似乎看见水面起了一个个圆圈。他惊喜交加，仔细再看时：
真金恐风向突变，使长剑将身畔ึ细小树木逐一砍断，拖得远远地扔进火里。几棵数百年的老树奈何不得，他便三两ä下攀上树去，把能砍下的树枝统统砍下。
醒来时天已薄暮，还未睁眼，兰芽便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忙起身看时，旁边生了一堆火，火上不知烤着什么，油脂一滴滴滴落到火上，嗤嗤作响。真金却不知去向。
兰芽此时只一足踏到了实处，半个身子仍然悬在空际。时辰一久，只得紧紧抓牢真金的衣带。
车声隆隆，九歌与冬雪在后的哭喊声愈来愈小。兰芽与甄金相对而坐，各自动弹不得。
月子弯弯照九州，
兰芽苦笑一声：“这人身上的痴气，倒跟季瑛有几分相像。”听了这话，九歌已知今日耳坠子绝保不住，只得接了东西，掉头再去。
几个轿夫见三个女子在此处下轿，一步儿不动只在一旁等着。兰芽伤心了好些时候，没奈何，含悲忍泪，吩咐轿夫转往南城娘家。
此时方是立夏，还不到“夏蚊成雷”的时节。整整一个白日，只有零星几个飞蚊嘤嗡来去，九歌腮上给叮了一下，但因无法抓挠，也就只留下一个红点。忍过片刻，便不再瘙痒。
九歌低声道：“怀了鞑子的孩儿，她心里定然难受……”
兰芽急着只问：“究竟是怎生说法？果真没死？”
兰芽瞠目结舌。
兰芽无奈，只得道：“好，你既打定了主ว意，我也拦不住你。但你却休要再做今日这样的蠢事。什么时候我死干净了，你再死不迟！”
兰芽道：“只怕要死的人不是我呢！”兰芽气势凌厉，口气嚣张，竟似有恃无恐。
兰芽从被中伸出右手，似抗拒亦似迎合，拉住了周察的右手——此时周察侧坐床边，两手不空，兰芽抓住时机，右手拼力往回一拉，左手两根尖锐的指甲借着这一扑之势狠狠撩向周察的双眼！
长长一席话说罢，九歌喃喃道：“幸亏姑爷不在这里……”
她是七夫人的贴身丫ฑ头，最清楚主ว子脾ຆ性。除转述兰芽原话给四位夫人听了，又附耳在自家主子耳边加上一句：“夫人，先保住老爷的心，再计较面子吧！留แ得青山在，往后有的是折腾这丫头的日子。”
果不其然，两人才坐下，夏云便来传话：“少时七夫人来瞧两位”。
冬雪忙拭泪，却摇摇头道：“不，我们四个，都是这里的。是他们不是。”她将“他们”两字咬得极重。
海嬷嬷努了努嘴，两名黑衣人退出。兰芽一头的冷汗，看念慈时，也是一脸惊恐，望着她拼命摇头。
这两人又对答了几句，胡服女子始终态度恭敬。贺林这才醒悟：胡服女子多半只是个有头脸的丫头，这汉装的怕才是七夫人。
听她这么说，众人彼此询问，果然都是半月之内进来的。
李立哈哈大笑：“路衙什么好东西没有？罢罢，许你略拿几样儿！你……”他随手指了一人，“跟进去看着！”
“哦？”那ว人格格冷笑：“老太太，我劝您，还是实招了罢。我的人搜了半天，一两银子也没找着。您识相，就自己供出来——真瞧不出来，府上连待客的椅子都凑不齐，竟能ม拿出五千两银子填还赵禥小儿！”
兰芽愕然：“你真会做买卖！”
季瑛心头一松，也笑了：“可是呢，我还欠你两ä条狗命，可还记得么？”
古来多少常胜将军，无一不是纪律严å明，不肯惊扰百姓。远的不说，只南渡初年，我大宋岳武穆将军统领岳家军，便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若没有这样的军纪，何来金人争传“撼山易，憾岳家军难”！
他说得词气凛然，但面上忧愁遮也遮不住——朝中只余昏君奸臣，来日大难，京都保住保不住尚且难说，所谓光复河山云云，不过是暂且安慰年迈的老父罢了。
他惊惧之下，求饶的话也说得莫名其妙、乱七八糟，倒逗得真金一笑。
兰芽后退了两步，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真金一眼，转身就向人群外走。真金哪里肯放她轻易离去，向那ว武官匆匆嘱咐了几句，牵着马追了上去。
武官是个ฐ晓事的，不动声色命手下人将这几个犯事的押回府衙，又将围观的人喝散了，自带了几个人遥遥跟随在真金后头。
真金在一个小巷子里追上了兰芽，笑嘻嘻喊道：“小贼，还我的银子来！”
兰芽倏地转身，咬了咬嘴唇道：“你许过我五中之一的私财，你忘了么？”真金道：“当然没忘！既已๐许了你，你为何要偷拿？”
兰芽道：“许了我，就是我的！何来‘偷拿’一说。”真金哈哈一笑：“既如此，那我把我自己也许了你罢！”
兰芽面上一红，半响道：“你几次救我，我感激不尽。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让我走罢。”
真金道：“你所谓‘道’，无非就是推翻我大元，重整河山。你行么？”
见兰芽不语，他踏上一步，柔声又道：“我父皇比赵宋那ว几个草包皇帝ຓ英明远甚，只消再等几年，定能治理得中土海晏河清，你莫只看眼前！”
兰芽突然震怒，咬牙说出一句话：“你读了那ว么多汉家的典籍，为何独独忘了一句话？”
真金问道：“哪一句？”
兰芽凛然道：“夷狄之有君也，不若华夏之亡！”
真金脸色铁青，一字字答道：“那么多的汉家典籍，你却也忘了一句——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兰芽不防他思维如此敏捷，不由一愣，竟不知如何对答才是。半响，方轻声问道：“我一门老幼，九族亲眷，都要诛杀殆尽，这便是你们的‘德’么เ？”
真金和缓了辞色道：“咱们先不说这个，我只想送你到临安，别无它意。”
兰芽道：“我不用你送，更不敢让你送。”真金道：“这是为何？”
兰芽缓缓道：“名节事大！”
真金忽然怒：“眼下兵荒马乱ກ，你孤零零一个弱女子，走不到临安怕就死在半道上啦！你要名节，还是要性命？”
没来由作了一通，却又有些讪讪地，左右看看，小声道：“我寻几个ฐ嬷嬷和大嫂陪着你，可好？那便没人说三道四了。”
兰芽沉默了片刻，慢慢挽起了左边袖子，将一节洁白的小臂，举到真金面前。
真金惊讶地瞧着她，只见她凄然一笑，放下了衣袖，低声道：“瞧见了吗？蚊子咬的痕迹还没完全消退呢——王爷，周察是怎样折磨我，你亲眼见过的。贺兰芽生是6家的人，死是6家的鬼，你还有比周察更古怪的花样儿，何妨一试！”
真金听她说出“周察”两个字来，就已๐难受至极，心想：原来在她心中，我与周察都是一般。往下再听到“比周察更古怪的花样”，更觉摧心伤肝。眼见兰芽说完这一番话，平静地望着自己，眼中竟是视死如归的神态，他满腹抑郁不知怎地陡然变作了愤怒，把马鞭向地上一掷，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两ä腿狠狠一夹马腹——白马一声长嘶，泼风价驰了出去。
奔出数丈，真金愈来愈觉胸中郁塞，似乎就要爆裂ฐ一般。他一咬牙，将马头拨回，转眼间又驰回了原地！
兰芽没走，还站在那里，听见马蹄声，震惊地抬头。真金催马上前，从马背上探出半个身子，轻轻巧巧在兰芽腰间一带，将她带上马来。
他右手控缰，左手牢牢握在她腰间，也不顾她拼命挣扎，大声叫骂，向着荆门府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