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庆点了点头,陈无忌又说道:“你和人家怎么说的,什么时候把虫儿送去?”
大庆佩服地点点头:“得,当着明白人不说假话,我这是替人拿的虫……”说着伸出一个巴掌,“花了这个ฐ数呢。妈的,快赶上我一年嚼谷了。”说完,看着陈无忌沉默不语又说道:“现在舍得买好虫的人,八成都是给日本人上供的。唉,日本人占了北平,我看没几年连这些玩意儿也得让人家占了,那ว可真是玩完了!”
袁大庆得意地一笑:“陈爷就是陈爷,这虫儿只要肯叫,一准儿跑不了您的耳朵。可惜啊,您现如今是金盆洗手喽……”
这时张秀才的女人不失时机地打来一盆水,端到陈无忌面前:“兄弟,别听你大哥的,先洗把脸……这捉蛐蛐儿的活儿累吧?”
黑衣大汉装起钞票,扫兴地看了看大兴媳妇说道:“得,今儿算你们运气。”转头看了看陈无忌:“你小子挺豪横啊……记着爷的模样,以后别犯在我手里。”
张秀才本来舍不得手里的咸食,可一想这胡同里顶数自己有身份,于是换了长衫走出去,可刚进了大兴家门口就后悔了。院里站着三个ฐ黑衣大汉,腰里系着巴๒掌宽的大带,叉着胳膊,其中一个ฐ正薅着了大兴的脖领子骂道:“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日昌的掌柜特意请我们哥们儿来办这趟差使,你今天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这小闺女我们铁ກ定得带走。”说着大汉看了一眼藏在门里的大兴老婆:“要不,带走这个大的也成,怎么样哥几个?”
大兴忽地站起来,指着地下的女人说道:“我今儿个也不怕丢人了,你说,今天后晌你跟药铺的帐房先生干了什么,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个不要脸的贱货。”
女人哼了一声没说话,东厢房竹帘一挑,走出一个小伙子。二十五六的样子,微黑的面庞,一身短打扮,青布的裤褂虽然很旧了,却透着刚洗过的干净劲儿。张秀才使了个眼神,女人哟了一声说道:“我说陈兄弟,今年咱的虫儿到底还玩不玩啊,这眼看就该处暑了……”
张秀才明白老婆是怕陈无忌挣了钱甩了自己้,也连忙说道:“是啊,咱们跟亲兄弟一样,我不能干吃饭不干活啊,哪怕跑前跑后也算我尽点力不是。”
“这蛐蛐会是日本人挑头办的,您还是消停点,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张秀才老婆哼了一声说道:“兄弟,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您都不怕麻烦,我们怕什么?放心,我们不会多吃多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给张大哥惹麻烦。”
张秀才老婆说道:“放心,我们不怕。”
“还是算了吧,我自己盯对就成。”
“不行,别ี忘了,您老爷子的信可在我们这儿呢,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你得管我们(小)康了才行。”
张秀才走过去捅了捅他女人,笑着说道:“陈兄弟,别听你嫂子的,她是饿昏了头。这样吧,你调理蛐蛐儿我不管,可参加斗赛我得跟着。你瞧人家有派的,不都是一个主家跟着一个把式吗。袁大庆一个胡同串子能ม怎么着啊,我要是长衫马褂一穿,那派头……”说着看了看自己那ว一身破烂似的夏布衣裳๙,不禁有些气短:“看看吧,现如今咱都成什么样了。过去我们家可是冬穿貂夏穿纱的,每年二八月……”
陈无忌再懒得说话,进屋关上门。张秀才没趣地看了看他女人,她撇了撇嘴小声说道:“赶紧ู回屋去,咱们还得好好合计合计,别让他把咱们甩喽!”
陈无忌进了屋子关好门,点亮油灯,撩开炕被,掀起一块土坯砖,下面藏着三只蛐蛐罐。陈无忌小心地拿起一只淡黄色,通体镌刻了小篆的泥罐看着,轻轻叹了口又放了回去,把炕砖细细盖上。然后打开装了红砂青的泥罐,在灯下仔细看着。这时门外传来张秀才和女人的对话。
张秀才:“我说,咱还是吃油炸鬼吧,这半年多都没见油腥了。”
“瞧你那点出息,大子儿一个ฐ没到手呢就想着吃,真当你是位爷啊,还主家把式的。我呸,你家祖坟上那根蒿子早蔫了。”
“我不就那么一说嘛,我们家老头子和陈大爷那也算世交,我心里还没这个谱儿?我单盼着陈兄弟东山再起,晚上老头子再托梦的时候,我也好有个ฐ应对:‘您瞧哇,陈大爷他儿子一直帮衬着咱家呢,您老就放心去吧,回头我多给您烧点元宝就是啦。’”说完,张秀才嘿嘿笑了一声:“老头子一高兴,没准儿在那头还得保佑保佑咱们,陈兄弟的虫儿也一准儿玩的更溜。”
两人正说着,陈无忌从屋里空手走出来:“我上煤铺了。”
张秀才连声答应着,等陈无忌一出门,从怀里摸出把钥๓匙,捅开东厢房的锁,一边说道:“我得看看,这是头什么好虫。”
傍晚,陈无忌从煤铺回到张家,闻到一阵烧酒的味道,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进了自己้的屋,放下东西,忽然觉得不对劲。连忙掀起炕砖,三只蛐蛐罐还在。他又打开那只装着红砂青的泥罐,蛐蛐儿已๐经不在了。
张秀才和老婆在屋里就着酱肉烧鸡喝着烧酒,听到陈无忌进来,连忙把酒肉藏了起来。
张秀才老婆小声说道:“等会他问起来,你就这么说。”
两ä人耳语一番๘,张秀才点头说道:“行,还是太太您会说,不愧是从王府出来的。”
这时,陈无忌焦急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张大哥,您出来一下。”
张秀才走出来说道:“什么事无忌兄弟?”
“我屋里的虫儿呢,您见了吗?”
“是在那个泥罐里的蛐蛐儿吧?见了。”
“怎么没有了?”
“哦,是这么เ回事无忌兄弟。这阵子咱家老不见个荤腥,你又不肯玩虫儿。我和你嫂子肚子里是一点油水都没了,吃了这些日子的棒子面,胃里见天儿犯酸水,觉都睡不好……”
“我是问您那ว虫儿哪儿去了。”
“你别ี着急听我说啊。这不,这两ä天你一直没拿钱回来,你嫂子饿的都看不清东西了。我想啊,反正兄弟你是为了我们两口子才又玩虫儿的,你嫂子又饿成这样,干脆,我先卖了它……嘿,整整五块钱哪!”
“什么เ!?你把虫儿给卖了!”陈无忌瞪着眼睛说道。
张秀才吓了一跳没敢说话,他老婆走出来说道:“我说无忌兄弟,不就是一只蛐蛐儿吗,你犯得着我们呲眉瞪眼的嘛ใ。反正是你管着我们,谁卖不是卖呀!”
陈无忌气地说不出话来,急得脸也红了。张秀才打了个酒嗝,他老婆瞪了他一眼说道:“现在不是连日本人都喊着要好虫儿吗,您赶紧再抓几只去,卖了现钱多合适。是不是?”
陈无忌张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屋,不一会背着个包袱出来,走到院门口又停下来,掏出几张钞票扔给张秀才出门而去。张秀才老婆喊道:“别光想着躲清静,你们家可还欠着我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