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没吃几口,就将筷子放下了,只舀了碗酉羹慢慢喝着,问道:“皇后,邵采女中毒一事,可有了眉目?”
吃光了?我一走他就吃光了?这样地迫不及待?我不信甘泉宫的厨子,就比蓬莱殿的强过多少。皇上这是甚么意思?
御书房在前殿东侧,阳光透过蛟丝纱窗透射进来,既明亮,又不刺๐眼。皇上头戴白玉龙冠,身着一件浅紫色游麟花式的罗袍,在窗前的楠木雕花书案上奋笔疾书。迟公公笑着,在书房门前止步,我放轻了脚步,走到皇上身后,探头看去,原来皇上是在批阅奏折。虽然本朝并无后宫不得干政的条律,但皇上也并没有予我议论朝政的权力,于是我马上把目光收了回来,转到书案左侧,盈盈下拜:“臣妾见过皇上。”
春桃和夏荷都吓了一跳,齐齐站直了身子。
春桃茫然摇头:“娘娘请恕奴婢愚笨,奴婢不明白。”
我这番话一讲出来,李司灯反而镇定了不少,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春桃附到我耳边,悄悄地道:“娘娘,我看菊香仍旧迷糊着,就没为她点明,小罗子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利于咱们补救。”
早先皇上提出赏赐水墨画ฑ衣裳于我时,我就曾说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而今这话,我不曾忘却,于是命宫婢们拣了几件出来,分别与各位妃嫔送去,连尚在禁足中王宝林、梅御女,还有仍在毒中的邵采女也没落下。
太后讲出这一句,神色略显倦怠,挥手道:“哀家乏了。”
夏荷不在,我便搭了春桃的手,道:“随本宫去长乐宫请安。”
哦——原来是我的上级,太后娘娘,在我背后放了一记冷箭,身为上级,却偷偷打下属的小报告,说真的,不怎么光荣。
“为甚么要怪罪你们?是他讲话太大声,又不是你们故意偷听。”我浑身上下与汉白玉池底接触的部分,还在疼痛着,因此即便是提起上司,语气也颇有不善,明显显地将对皇上的愤慨表露无遗。
隐怒的上级,在身下行着人伦之ใ事,忐忑不安的下属,在他身上曲意承欢,这副看似风光旖旎的画ฑ面,仔细想来,却是诡异得很,难怪有人说,后宫是天底下最不能ม以常理推断的地方呢。
甚么?这是甚么เ意思?正话还是反话?我正怔怔地琢磨,皇上已๐举步朝寝室而去,一面走,还一面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梓童还不来伺候朕?平日里不是挺猴急的吗?”
春桃听得一脸迷糊,犹犹豫豫地问道:“那……娘娘,到底是查,还是不查?”
虽然是躺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但我的脑筋仍然高飞转着,问题有两个,一,谁下的毒?二,毒源在何处?这两ä个问题,第一个是我,乃至所有人,最关心的;但第二个问题,才是先要解决的,不然如何牵出第一个ฐ问题来。
“此毒是否传染?”虽然心中已๐有答案,但我还是问了出来。
里面一间是卧室,窗边摆着黑漆描金妆台,对窗一架攒格架子床,墙角有剔红孔雀海ร棠纹盆架,床头的连三柜橱上,还搁着夜里未燃尽的半只蜜蜡。
马才人紧接其后,道:“牛才人所言极是,何况臣妾二人的身子尚未沉重,并不妨碍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春桃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她是担心牛、马二人假怀孕,借此设陷阱害人——这是后宫之中的老伎俩了,即便是才入宫不久的我,也有所耳闻。
次日卯时,皇上起身,准备去早ຉ朝,他照例体恤我辛苦,让我多睡会子,我正好身体酸软,精力未复,于是从善如流,继续躺着,睡了个美容觉。
待太妃观赏一时,皇上便命内侍将澄水帛收起,送去甘泉宫。我趁机机会再次告退,皇上道:“朕同梓童一起走罢。”
皇上脸上还是淡淡的,没有甚么表情。倒是太后面露些许不悦,侧向皇上道:“皇上就不问问皇后给了她们甚么份位?”
聊了一时,娘亲便要告退。我苦恼道:“可惜本宫今日有事,又不能留娘亲用饭了。”
果然如此,看来我的猜测,不离十了。
原来我的下属个个都是有技傍身,我欣慰。只是我此时惦记着三位上级,实在没有心思听曲赏舞作乐่,恐怕要对不住了。
待得我换好裙子,步出涟漪阁时,正好听见景明阁里很热闹,遂放缓了脚步,侧耳听去——先是邵采女得意洋洋的声音:“梅御女,你可曾见过这种双丝绫,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还有我头上的金钗,是皇上赏的……”
第二日卯时,春桃来叫起,皇上却赖在紫檀床上不愿动身,轻揉着我的耳垂道:“梓童,朕准备在近日举ะ办一场宴会,以庆贺梓童大病痊愈。”
我则携了皇上的手,一起到后面东配殿的临风轩去。临风轩四面无墙,亦无窗,四根绿漆圆柱之间悬挂着的湘妃竹帘ຈ,业已卷了上去,显得轩内十分的敞亮。轩中ณ有石桌,几盘凉菜和琉璃盏白玉壶等物,就摆在上面。
太妃大概是见我听得专注,很是高兴,愈讲愈兴奋,直到晚霞满天,才放我回去。
太妃赞过几句,便将佛经交给袁嬷嬷,招呼我道:“皇后站着作甚么,赶紧上炕,咱们娘俩说说话儿。”
夏荷安慰我道:“娘娘莫怕,这回的事,太后和太妃都挑不出错来,纵使太妃那里有些抱怨,也不是冲着娘娘来的。”
宫中人口数千,但并非每人都需要我来操心,那ว些宫人的消暑物资,自有六局负责安排;而我,只用负责后、宫的主子们即可,当下,便是皇上、太后、太妃,以及三名嫔妃。
消息传到甘泉宫时,我尚在琢磨皇上离去时的那一问,听闻邵采女侍寝,方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了然笑了。
葡萄酒虽然稀罕,但宫中并非没有,以常嬷嬷的身份,想喝到也并非难事,然而我的父亲兄弟,此刻正在出产葡萄酒的吐蕃征战,我此时将葡萄酒赐与常嬷嬷,其中的含义แ,不言而喻,而且我也相信,这个含义,也一定会经由常嬷嬷,传到เ太后那里去。
“病”中虽然清闲,但也有不便之处,比如不能出房门去御花园中散步,我只好在寝室内踱了一刻๑钟,就上床去睡午觉。
多机灵的小宫女,我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让她们各自的师傅,春桃和夏荷,到外间的粉彩冬瓜罐里抓了两把金瓜子,赏给了她们。
皇上得意一笑,索性坐了下来,奋笔疾书。他一番好心,我岂能辜负,只得强忍睡意,帮他挑亮香烛,还要在他对面坐下来,一起抄写——总不能让皇上一人忙活,我却躲懒不是?
我尚未出阁时,为了对付父亲安排的繁重的功课,便偷偷培训了春桃和夏荷,她们如今的笔迹,同我的无二,完全能ม以假乱真。想到เ这里,我觉着压力小多了,遂让春桃将佛经搁到书房去,待得晚膳后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