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难耐的疼痛,德珍下意识的要移回搭在郭贵人肩上的手去按,郭贵人却在这时忽然嘲讽一笑,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嫔妾怎么忘了娘娘没了四阿哥,也还有六阿哥在身边,不像嫔妾只有……”言犹未了,郭贵人蓦然住口,垂目不语。
德珍一身素衣罗衫倚在对窗的软榻上,单手支颐,昏昏欲睡。榻前的摇车里,祚儿酣然在梦,睡得正是香甜。室内无人当值,只有通梁而下的纱帏后,红玉和喜儿一人一边的倚在暖格外的落地罩上,随时等着德珍唤人入内侍候。
德珍眼角斜斜的从玄烨面上飞过,垂眸低笑:“皇上又哄臣妾高兴了。”每一次宫宴,都是嫔妃女眷争奇斗ç艳之时,她们无一不是华贵艳丽的装扮。而当见多了这样的浓艳芳华,清新า淡雅则更令人悦目。一如她此时的装扮,不过是为了不耽搁时间,仅换了一身浅蓝的夹袍,御下了大半的珠翠,便有了耳目一新之感。
刚ธ及起身,坐在对面下的惠嫔立时插嘴道:“德妹妹,皇上为了六阿哥的满月酒,高兴的都破了不沾酒的习惯,你却在这个兴头上去退席,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美意,还扫了皇上的兴致么?”
其时正是三月初ม的天气,虽说北地春迟,昼日间却也是天气晴和,只是夜里仍凉。这日的下午向晚,德珍便不畏严寒,仅着了一袭夹袍。胭脂红的缎面上,以金线绣百鸟纹样,绣工精致,百鸟生动逼真,金光熠熠,好不雍容娇็艳。薛氏看着穿衣镜中的红衣佳人,未语泪先流:“娘娘能像今天一般光彩照人,不知吃了……”
心念电转之中,德珍边思边道:“现在再一想,臣妾还觉辜负了皇上的美意。”说着温柔低头,怜爱的看着孩子轻轻唤道:“祚儿,额娘的祚儿,以后你的名字就是胤祚了。”刚念道“胤祚”二字,德珍心中迅疾一动,口里也随之“呀”了一声,似有恍惚的告罪道:“都怪臣妾才疏学浅,真真差点辜负了皇上的美意。”
不敢违抗玄烨的圣意,秋林忙去盛了一碗阿胶ด粥,乳母也忙朝德珍福了个身。
不过尽管如此,德珍还是闭上了眼,手紧攥着帐沿,尽量按照稳婆的话。
小许子在德珍身边两年多,从未见过德珍怒,本想从旁้劝上一劝,这一见却再不敢言。
玄烨不容许逃避,挑起德珍不知何时圆润了些的下颌,让他们四目相对。
玄烨喜道:“德嫔有喜了?”
夜,却是很凉了。
刘进忠亦抬头看了一眼德珍,随即低低的垂下,躬身撩起门帘ຈ道:“德主子,可要准备些什么去看梅勒氏?”
不过胤礽到底是一个六岁大的孩童,听到称赞不免洋洋炫耀道:“皇阿玛还真不好找胤礽先去了皇阿玛的寝殿,那里一个ฐ人也没有,胤礽又去了皇阿玛最常去的屋子。”说着白嫩嫩的小手抓起挂在脖子上的钥๓匙,献宝一样的比划给德珍看,“那,胤礽还用这个开门进了那屋子,可是里面只有皇额——”
她死咬下唇,鬼使神差ๆ的走向书案低头一看。目光下,仍是一幅以女子入画的丹青。画ฑ卷中,粉衣少女在桃花林中回眸一笑,芊芊玉手却正微提衣裙,似欲跑入若云霞灿烂的桃花中,让人再难寻芳踪。
这两日里,从那ว些出身于八旗贵胄又眼高于顶ะ的御前侍卫,对于她比之以往恭敬的态度就可见一般,想来这与他们受到เ家族中长辈提点有关。然而她毕竟是后宫妃嫔接触不易,那么เ她背后的乌ไ雅家必然会进入他们眼中,而出于对她的示好又怎会不对乌雅家相帮一二呢?
皇太后看了一眼跪满在地的众人,道:“你们都起来吧。”
德珍由此忆起一年前的自己้,不禁微生恻隐之情,目光有意识的向产房看去。却不及瞥见紧ู闭的朱红门扉,反见跪在华嬷嬷身后的一个小宫女,惶恐又似有难言之隐的怔怔看着华嬷嬷。这个小宫女,长得端是娇็俏可人,让德珍一眼就认出是宜嫔新า收有半年的小宫女晓雯,心下不由又添一分疑ທ惑。
可德珍却笑不出来,反而有一种物伤其类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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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珍摇头笑了笑,另起话将此岔开。
德珍不欲追究,转头扶着扶手,在椅上稳稳坐定。
端嫔冷不防惠嫔这样一问,愣了一愣,眼睛在宜、惠二人间辗转,嗫喏未言。
太和殿虽位于内廷之ใ外,却是紫禁城中ณ等级最高的殿宇,面阔十一间并进深五间,玄烨的登基大典就在这里举行,其重要性由此可见一般。
二十一二的年纪,秀雅姣好的容貌,纤纤盈握的腰肢,又有家族做依靠,为何失宠于玄烨?
心念间,德珍的目光不经意瞥向一旁้沉默寡言的女子——僖嫔。
温兰大方的笑道:“去年受皇上的恩典,准允阿玛建了家庙。我就想着赶着今年冬至回来,去家庙给姐姐磕一个头。”说着笑容骤然而逝,不由的黯然低头道,“早知道姐姐会……温兰一定早些日子回京,也不至于连姐姐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三日后,佟贵妃涉嫌谋害一事终于有了结果。不负朝中ณ众臣为其上表之情,凶手确实不是佟贵妃,而是佟贵妃宫里的一个答应,亦是德珍再熟悉不过的一人——玉玲
玄烨双臂一紧ู,牢牢的圈了德珍在怀,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道:“近来连日间也不避讳朕的亲昵,朕原还道你改性子了,莫不是就倚了这一句话?”
通贵人摇头道:“其实也不算是宜嫔冲动,估计这也是她的无奈之举。若皇后还健在的话,也许宜嫔久不会这般行事了。”说这话时,通贵人面上似乎有几分缅怀之ใ色。
闻言,德珍神色急剧一冷,道:“在几乎无人出入的院子,臣妾带着小许子一人,偏生遇见身子正金贵着得宜嫔,还是想着早些走别耽误了人,可偏有人咬着不放了果真连偶然碰上一面也不成。”
说话中,惠嫔前呼后拥的来了,她过了一眼院内的情形,直接朝德珍这边走过来。两边分位低的嫔妃各自予三位主ว位嫔见了礼,惠嫔立马不阴不阳的说道:“皇上昨后半夜才去的永和宫,本宫原还想着妹妹大半夜的接驾,准是要晚起身的,没想到เ妹妹今儿来得这般早,真是精神好呀。”说着狠狠瞪了一眼身侧的良玉,“不像某人,又费精神又费时间也没用”
小许子卖了个关子,摇头道:“主子,这件事没有看起来简单。”
惠嫔快言快语,一口打断道:“娘娘说这话就是见外了,今日来得不是皇室宗亲,就是皇亲国戚,说来也是一家人,有什么好不妥的。”
德珍亦看了一眼小许子,便径自走向另一边栏杆,小许子心思一转,这就拿来宜嫔身边的坐褥,如法炮制的置在另一边栏杆上,又伏侍了德珍在上面坐下,方才打了个千儿退下。
德珍闻声止步,转头向过看去。
小许子顺着的目光一看,顿时反应过来,心下不由一叹,望着德珍正要出声相劝,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您是……”混着夜风的声音难以辩驳,小许子立时转身肃声一喝:“谁?见了德嫔娘娘还不——”戛然而止,下一瞬已๐是惊喜道,“福英姑娘,原来是您啊”
微笑中,宫殿监高声唱和:“吉时到——”
方及话了,梁九功从外挑帘ຈ而入,窥了一眼屋中的情形,只向玄烨和德珍各打了个千儿,笑吟吟的请示道:“皇上,德主子回来了,可是让摆膳了?”
德珍听得惊诧不已,她甚至怀疑是听错了,可通贵人所说的话,又让她很难不去怀疑,那一句“差点彻底烧糊了脑子”,说明万黼的智力受损,不然万黼为ฦ何一直没被排名,而有了一个皇子的通贵人又为何会选择避世深宫。
“小主”小许子和秋林大骇,急叫出声。
同时,相对于她自己而言,宜嫔也是最好的联手人选。
德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宫人,恍然在梦,曾几何时她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如今颠覆,她在他们的对立一面俯瞰着他们,可以一目了然他们所有人的细微处,也生出一种他们真如蝼蚁般脆弱。忽然地一道穿堂子的风呼啸而来,侍立在宫巷墙侧的宫人们不禁瑟缩了一下,显得越的卑微了。
正思量不出之际,梁九功从殿外走来。
她已迈出了第一步,今次进宫受封以后,就可在波云诡谲的后宫占得一席之地。
这时,太皇太后见玄烨不再劝说自己,便就此歇了谈话,又顺着玄烨的话另转了话题道:“皇帝,哀家的慈宁宫算是修葺了好了,可这丫头的同顺斋塌毁的厉害,那可是住不了人的。”说时转头看了一眼德珍,顿了顿才又说,“这丫ฑ头为哀家抄写经书已久,哀家也没赏赐过她什么,今儿就代她向皇帝讨个ฐ恩典,正好这永和殿也在永和宫内,干脆将永和殿换个ฐ这丫头住,你可同意?”
在这一刻,四目相对,各自无话。
不去压抑心下这细微的一丝波动,德珍反让这丝情绪波动在面上扩大,她的神情也因而渐是恍惚了,眸中ณ的水雾也随着增多泛起莹莹之光,整个人仿佛是在迷离的梦中一般,呢喃自语:“皇上,您瘦了……”
这样看来,要得玄烨另外看重却不容易,不过救驾这一步总算是个不错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