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回 老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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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一天傍午时分,过天军与常荣所部终于正面交锋了。两军对阵,高下立判,阵无阵法的一群草莽军队,如何能ม够面对面地与官军相抗?若在局外人看来,这一场仗,便应当是庞大整齐的正规军队浩浩荡荡地向一群待宰羔羊扑来,杀声四起,一片狼藉,砍杀声,叫喊声,一时俱,相互交织,震耳欲聋。将领挺枪突马,往来厮杀,士兵现出凶相,任意难。但过天军中除却一些逃亡的农民之外,大多原是江湖盗贼,杀人对他们来说直如家常便饭,并无丝毫手抖。倘若被杀,也๣只能怨自己的命运不济,这便是江湖人刀头舐血,朝不保夕的生活了。这一群亡命之徒,约束他们行军十分之难,但说到好勇斗狠,群打群殴,正是他们所长,说他们是甚么待宰羔羊,未免太也辱没了羔羊。山间作战,并不适合使用骑兵,若有弓弩,倒是十分有用的利器,但常荣这次本是率部移防的,手下的弓兵只有二百人,先前一轮战斗ç之中又折损了不少,箭支也消耗甚多,因此双方大都是步下近身肉搏,在桓震这个现代人看来也就分外惨烈。

却说桓震既ຂ知不是敌人来犯,心中便稍感安稳。看看天色,却仍是黑沉沉地。他不敢大意,当下令众军不得再睡,都要起身收拾准备拔营。所谓游击战,本来没有一定的方向,便是游而击之了。这一天准备向南绕行,走出到西台与中台之间的山谷扎营。不料正要出,却听得那ว边突然起了一阵骚乱ກ,众人围做一堆,不知在作甚么。桓震大叹头痛,却也只得过去查看。刚走了两步,便有一个掌旗跑来,报说过天军与北面的官军交上了手,两军对阵之下,过天军死伤惨重,现下正朝大部这边撤退。77๕88小说网7788๖xiaoshuo

惠登相为人虽然耳根子软,但却十分慷慨好义,对于朋友情谊,兄弟义แ气那是看得极重的,他当日与桓震结拜,虽然出于一时之ใ兴,但拜过之后便诚心诚意地将桓震当作了大哥看待,嗣后得桓震助他展军队,更是对桓震感激不已,论起弟兄之ใ情,原是甚深的。这一次所以对桓震起了疑心,也是情势如此,加上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虽然并没对桓震表露心中ณ疑忌,但他为人很是实在,事后立刻便即后悔,总像心中ณ堵了一块大石一般无法安稳,是以巴巴地来与桓震陪不是。岂知桓震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来,虽然不是他本意,然而在惠登相误会之下,却以为是拿结义的情分来要挟于他了。纵是为人忠厚,也不由得怒,何况他原是个做惯了草莽行当的大盗,当下便要作。

桓震接了报警,忍不住想掴自己一顿ู耳光。小五台山共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山头,其中ณ以南台最高,西台最险,是以桓震在布置防守兵力的时候并没有将西台作为重地,哪里想到如今敌人正好便从西台攻来,一时只觉自己้十分可杀。可杀归可杀,眼下大兵压境,而且还是由守备最弱的西台而来,想必已经查探清楚这里的情况了,自己้这一面却是敌情未明,可说对方在暗自己却在明,这一仗十分难打。他顾不上许多,立刻对五名指挥道:“立即集合所部,在训练场听令。傍晚去职的掌旗,一律复职,务要对他们说明将他们暂时去职乃是为了捉出内奸,好生陪个不是。”五指挥诺然而去。桓震在地下摊开西台地图,瞧着西金沟,暗想敌人若从此溪谷而来,火攻之法便不可行,何况仓促之间也来不及预备。约略计算时间,从西金沟到北台营寨,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这两个时辰之间要如何部署,可是关系到过天军的生死存亡。他绞尽脑汁,拼命思索ิ,但愈是焦急,愈没有主意,一时间只急得头上汗珠滚滚而下。

傅山气极,踢了他一脚๐,喝道:“还甚么?”柳先儿喘着粗气,道:“他……他还……还叫小人……叫小人送信给万……啊……马……”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此一命呜呼了。傅山大惊,伸手翻过他脸,只见他口唇绀,怒道:“服毒了!”

只听薛宾叫道:“大将军,我薛某自以为并没对不住军师的地方,何以他如此待我?”桓震听他提到自己,更加注意听他说些甚么,但听惠登相道:“薛掌旗,我想大哥绝不会轻易撤去如此多人的职务,他心中定然自有考量。”薛宾哼地一声,道:“甚么考量!我瞧军师是要夺你的兵权了!”桓震一惊,心想这是甚么话?且听惠登相如何做答。

桓震顾不得三七二十一,飞跑前๩去,喝止了双方,问那哨兵之中为ฦ的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部分的?”那ว哨兵认得桓震,当即躬身道:“小将是左营甲â哨中队的掌旗薛宾。”原来惠登相以军中皆是穷苦兄弟,是以明令禁止下级见上级时行跪礼ึ,规定一律是下级行躬身抱拳礼,上级颔还礼ึ。桓震点了点头,问道:“何故吵嚷?”薛宾道:“禀军师,这两人鬼鬼祟祟,在我山门外偷看,小将上前盘问,却是外路口音。小将起了疑心,要带他二人回山去见大将军,彼反利ำ刃相向,小将只得将其拿下,想来定是官军探子无疑。”桓震一惊,看那两人时,只见都是一副农民打扮,却瞧不出像是官军的探子。地下丢了两柄尖刀,想是那两人所用的了。

惠登相又道:“我杀的第一个人,乃是青涧本地的一个恶霸。那恶霸为了谋夺我师傅的道观,勾结官府,假造地契,将他活活气死了。我半夜里摸到那恶霸家中ณ,一人一刀,将他全家二十几口的脑袋尽数割了去。做事的时候我并不觉怕,只是鲜血溅在脸上,有些儿热热的。”桓震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杀人的情状,不由á得打了一个寒噤。惠登相笑道:“只是杀完了回到道观,却是手脚酸软,连刀也提不起来。倘使当时差ๆ役前来捕拿,定然登时便将我捉住了。”桓震也附和着干笑了两声,心中却仍是郁郁不已。

惠登相拍拍他肩头,笑道:“人在江湖飘,原该互相扶持,何必如此介怀。你且好生安歇,我还有事情要办。”说着冲两ä人一拱手,扬长而去。刘黑虎闲谈几句,也觉得累了,当下也告辞回去。

桓震这才觉得手臂疼痛,想是脱臼了。那长枷足有二十五斤ภ,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脖子却不能挺直,只得垂头弓背地靠在墙角。喘息片刻,转头去瞧傅鼎臣,只见他伏在草堆中,动也不动,叫了几声,也不见答应,不知是死是活。三人之中,唯有刘黑虎不曾受刑,倒算他运气不错了。惠道昌似乎对于挨打受刑é经验颇丰,指点着桓震自己装上了肩头关节,又叫一个狱卒给傅鼎臣拿了些热水来。说也奇怪,那狱卒居然乖乖地听他吩咐,倒像他才是牢头一般。惠道昌见桓震满脸惊讶神色,微微一笑,道:“老子在这里的时日比他们还长,无论如何总该有些儿派头才是。”语气之中满是辛酸。

桓震想通了这一层,心中暗暗大骂自己愚蠢,竟然巴巴๒地赶了来自投罗网。倒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留得有用之身方能做事,现下三个人一齐被捉,却又仰仗何人救去?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只得任由差役带去了。刘黑虎犹自大骂不已,却哪里又有人睬他了?[8][o]『o』『小』&1t;说&{网}7788xiaoshuo

这一回却没迷路,未时没过便赶到เ了县城。他自入灵丘县境,一路上见到的蝗虫已经不多,想来蒋秉采这几日灭蝗甚有成效,不由á得心下略感宽慰。他再不耽搁,直奔县衙,离得远远的便听人声鼎沸,只见一群乡民,聚集在县衙门口,衙门紧闭,门外却是人人翘而望,不知道做些甚么เ。桓震心中ณ奇怪,跳下马来,扯住一个乡农,问道:“这是出了甚么เ事情么?”那乡农重重叹了口气,道:“咳!蒋大人给参了,要卸官呢!”桓震吃了一惊,马也顾不得拴,上去啪啪打门,一面叫道:“我是桓震!”门子听出他的声音,将大门开了一条缝,放他进来,又将门紧紧闭上了。

刘黑虎自怀中取出三块黑布来,三人一同将脸຀蒙了。桓震下午曾听他说是用棍的,却不知他的棍在哪里,正要问时,却见他伸手在背后一摸,抽出一根长约三尺的短棍来,随手一拔一按,便成了一条齐眉铁ກ棍。刘黑虎检查一遍铁ກ棍,又将其还原成三尺长短,插在背后,道:“走罢!”

回头再说那库子得了好处,回转来果然对傅桓二人客气起来,将两人从那黑屋中ณ请了出来,茶水款待。桓震一面喝茶,一面对了傅鼎臣大叹制度黑暗。

傅鼎臣又道:“不对,不对,不是没有公文,而是公文根本没能送到枪峰驿。”桓震一惊,这两种情况看起来结果相似,都是蒋秉采可以名正言顺的在灵丘组织灭蝗;可是细细琢磨,却十分的不同。倘若并没有一封禁止捕蝗的公文,蒋秉采灭蝗便是有功,值得表彰;但若实际上有这么เ一封公文,而在途中消เ失不见了,那么大同府绝不会认为是公文丢失,却会疑心蒋秉采故意损毁,而要追究他不奉府命的责任了。一旦想通了这一层,桓震立刻๑便明白自己方才那种担心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只是假若那下帖当真未曾到得枪峰驿便中ณ途消失了,那它却又去了哪里?这一点他却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的了。傅鼎臣也是毫无຀主意,两人无心睡觉,呆呆地坐到了天明。

出得县衙,傅之谟道:“此事十分奇怪!”桓震点头道:“正是。傅先生大约也瞧出来了罢,那曾太爷是存心要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傅之谟沉吟道:“其中必然有鬼。那该如何是好?”桓震心想这人空有一腔热血,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思忖片刻,道:“为今之计,只有那过四郎清醒过来,才能知道事情真相。这上面在下却无຀能为力,唯有仰仗傅先生的妙手了。”傅之谟欣然道:“着落在老夫身上便是。”两人回了延龄堂,过四郎仍是昏迷未醒。桓震不能再等,便向傅之谟告辞,预ไ备启程。傅之谟知道他昨日迷路,当下便吩咐儿子鼎臣送他直到枪峰岭。桓震拜谢一番,便与傅鼎臣一同上路了。

蒋秉采道:“也罢,事已至此,也只能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了。本县这便召集百姓赶蝗,至多不过又像上次那般,被人参一个‘御蝗不善,以邻为壑’。”桓震道:“小侄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大人。”蒋秉采不知他要问甚么เ,顺口道:“请说。”桓震问道:“不知从大同府到灵丘的下帖,要从哪一条驿道来?”蒋秉采一愣,反问道:“世兄问这做甚么?难道想半途截留公文不成?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他一连说了四五个“不可”,只是摇头。桓震笑道:“大人放心,小侄并无截留公文之意,只是想教那公文耽搁些时日罢了。”蒋秉采更加摸不着头脑,只是追根刨底的问个ฐ不了。桓震无法,只得将自己้所想细细对他说了,蒋秉采一听之下,鼓掌称绝,当下将西北枪峰岭驿站的位置指点与他。当下桓震便嘱咐蒋秉采在这几日之ใ间该当如何如何,又托他照看周氏祖孙。两人计议已毕,桓震便回醉翁亭去告了个假,张守成眼见店中ณ没有生意,准得甚是爽快。

有道是人急智生,桓震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主意来,当下走过去一拍张守成的肩头,笑道:“店主人,你厨下可有辣椒?”张守成疑惑不已,点了点头。桓震打个ฐ哈哈,道:“我能做出一道菜,保管这位大爷吃得心满意足,又不多费你半点儿盐。”张守成喜出望外,道:“当真?”桓震笑道:“果然。只是我替你们做菜,便不得闲卖我这两捆柴禾……”一句话没说完,张守成截口道:“只消你能办到,莫说这两捆柴,日຅后你有多少柴禾,我醉翁亭一律包下了。”明末食盐是由国家专卖,并不是十分廉价的大众消费品,然而不放盐菜又不甚好吃。若能学得一道不需许多食盐,又能做得美味的菜肴,于酒楼来说自然求之不得。至于柴禾,左右日日຅要用,买谁家的又有什么区别?

他心中计较已定,便要周士昌和雪心起身离开谷地。周士昌不知所以,只是问他为何要走,磨磨蹭蹭之际,那闷雷似的声音已是愈来愈近。桓震心中大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一手拖了周士昌,一手拖了雪心,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大气力,直将两人向谷口拉去。在他本意,只要离开这山谷,便不在泥石流行进的路线之上,岂知他初中时代的几节防震讲座,非但老师并未用心,连学生也都不过尔尔,十几年过去,早已๐经百分百地原物奉还,他虽知泥石流将至,躲避的法子却是错了。人的两条腿再快,又焉能ม快得过瞬间爆的泥石洪流?因此但凡预感泥石流将至,便不能顺着流向避难,桓震要想出谷,该当爬上山坡才是。他径行由谷口通过,确是十分危险。

那老少二人似乎也很是奇怪,那小姑娘更是上一眼,下一眼不住地打量他。桓震被她看得毛,索ิ性反瞧回去,这一瞧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大汗:那老者身上穿了一件对襟青袍,头上戴一顶四方巾,那小姑娘穿的竟也是古人服饰。桓震心中突突直跳,战战兢兢的问道:“这……这是哪里?”那老者道:“此地乃是大同府灵丘县。”

只是桓震却偏偏是那种“你越不理我,我却偏要理你”的蹩扭性格,说起来还要拜他前世四处给公司打工ื做网页所赐。赵南星给他脊梁骨看也好,漠不理睬也好,辱骂呵责也๣好,他只拿定了主意,厚着脸皮缠将下去。何况今日又多喝了几口酒,有些人在酒后往往大胆,一些平日轻易不会出口的话,也๣都能说了出来,桓震便是一个这般的典范。

他本来酒量不洪,军中的劣酒更是易醉,一壶酒没喝到เ十分之一,脸上便已๐经红了。当下借酒撒风,冷笑道:“赵大人以为闭上了眼睛不看,塞住了耳朵不听,便可以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了么?我以为‘三君’是何等人物,天罡星、玉麒麟是甚么英雄好汉,良将忠臣,却原来不过如是。”赵南星身子一颤,这“天罡星、玉麒麟”的外号,本是魏忠贤指使阮大铖捏造《东林点将录》时强加在他头上,在他自己心中,却一向十分不齿与这等反贼草寇相提并论,是以听得桓震提起,心中ณ便大大恼怒,转念一想,难道在魏党眼中ณ,自己与那等草寇反贼,却又有甚么两ä样了不成?桓震又道:“强凌弱,众暴寡,智诈愚,勇苦怯,秦晋之地连年灾害民不聊生,关外蛮夷时时袭扰虎视眈眈,朝中ณ诸臣恬颜事贼蛊惑天子,长此以往,国家将亡,难道赵大人便没有丝毫动心么?”

这几句话,当真说进了赵南星的心里。但是却是由á这般一个匪酋口中说出,却教他十分不忿,当下反唇相讥道:“天子圣明,魏阉如跳梁小丑耳。萤火之光,难掩日຅月,朝野正人君子尽多,岂惧蛮夷乎ๆ?”桓震暗笑,心想只消你肯与我搭话,凭我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多少网页客户都能拉得来,还怕应付不了你这老书呆子。当下反问道:“震斗胆问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请问当今天子,除却做木工而外,又有哪一点圣明了?”赵南星一窒,天启皇帝好为木工,除此而外实在一无所长,否则也不会给一个小小阉竖把持朝政、黜害了这许多大臣。他久ื在朝堂,心中焉能不知?但身为明臣,实在不能ม对皇帝出此大逆不道的言语,便是听而不驳,也是有犯圣德,当下道:“天子年纪尚幼,正须正人直臣,慢慢引导辅佐。”他口中的正人直臣,自然便是自己东林一党了。桓震心想明年你那天子便要呜乎哀哉,哪里还用得着甚么เ引导辅佐,却不说出,只道:“大人高志,震实敬佩不已。然则大人在那代州振武卫何干?莫非便是辅佐天子么?”赵南星被魏阉构害罢黜为戍卒,虽然面上一如往日,随意吟咏笑傲,但心中实是引作了毕生第一大屈辱,听得桓震如此血淋淋地揭他疮疤,不由得勃然变色,又将头转向墙壁去了。

桓震也不理他,自顾对着瓶口喝酒,一瓶下肚,醉意已有八分,又去取了一瓶。他喝多了酒,数日以来郁积在胸中的情绪得以泄,一壁痛饮,一壁对着赵南星不住口地絮絮叨叨,先前还是句句尖刻,说到เ后来,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些甚么了。终于身子一斜,连人带椅子地摔在地下,呼呼大睡起来。

赵南星先前还是面壁,听得桓震大声打鼾,这才翻身坐起,瞧着睡在地下的桓震,慢慢挪到床下,搬起椅子,便要向他头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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