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这悟真寺还是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庙，直到贞观年间，此寺有僧人在山中ณ夜行，偶然听有人在林中轻颂《法华经》，于是四处寻觅，那ว声音竟从地下传来。僧人大恐，呼来寺中同伴，掘土数尺，觉那琅琅的诵经之声缘来出自一具骷髅。那ว骷髅年代久远，其形枯朽，可是仔细打量，它的嘴唇有肉，颜色鲜润，宛如活人。更教人惊奇的是——它的口中还有一根舌头，故而能诵经念佛。原本悟真寺的僧众以为它是个妖物，正欲将它就地焚毁，此间的方丈却说：‘此物至宝也’。遂命人将它煞有其事地供奉起来。很快，这桩奇闻不胫而走，附近长安的好事人纷纷过来观看，小庙因这佛宝赚了不少香油钱。”
亥时刚过，李岫回到宅中，只见堂上还亮着灯，白晓谷正倚在窗下等他回来，心中一暖，刚ธ踏进门槛，白晓谷立时偎了过来，在李岫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将脸埋了进去。
罗瑾同李岫相交甚笃，平时便默契十分，今次察言观色，觉好友的异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个ฐ了然的神情，嘴里又半是揶揄半是调侃地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诨话。
而菩提寺失火不久，坊间流言：崔浩é因不能按时完成《修罗变》，故而毁画出走，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宁王唯恐圣人怪罪，一直督促着京兆府彻查此案，只不过圣人最近大抵是有了太真娘子的陪伴，于是便将莅临菩提寺观画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又过了几日，宁王不再追究崔浩失踪，藏经阁被焚事件便这样不了了之了。
面具？
“岫儿何时觉的？”白衣人悠悠问道。
李岫努力定了定神，想着自己光明磊落，不畏邪祟，刚阖了双眼，想要杜绝心中杂念，就隐隐听得有人在唤“云生”——那声音无比飘忽，似乎十分遥远。李岫凝神细听了一阵，听出是赵元，有些惊喜地应了两声，可赵元竟像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呼唤着，声音渐远。
李岫立刻将巡值众人聚拢一处，找到那个去到菩提寺通知的皂役，确认他并没有擅离值守，就在这一刻李岫心中一片清明。
对着这忽如其来的殷勤，李岫面上赧然，还想致谢，赵元却岔开话题，道：
不知说了多久，李岫口干，顿了一下饮尽一杯水，刚搁下杯子，却见白晓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是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又更像是脉脉的凝视。李岫被盯地面上微烫，他虽然知道白晓谷并非存心勾引，可是这副惑人姿态，很容易教人想入非非。
哥舒玲白了他一眼，嗔道：“唤你去买一味佐料，一个ฐ时辰还未归，要是我不出来寻你，大哥你是不是今个儿一整天就赖这儿赌钱了？”
“云生？”罗瑾从后面跟出，一把抓着李岫追问：“这是怎么了？”
韩湛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昨晚我在永兴坊内遇见白公子，就先将他带回府中住了一宿，今天坊门一开，特地送他回来。”
他喃喃着，起身阖上了门，尔后又坐回碳鉴旁้若无其事地继续烘手取暖。
“云生，你都有晓谷了……怎么เ还来这种地方？”
除夕前三日，按例万年县衙已๐经放假，曹县令早早ຉ携了家眷回了东都老家，再到初四才会重新升堂。这其间衙门大小事务便由á得李岫和其他三位县尉共同协理，只是李岫那三位同僚对待公事都有些漫不经心，尽数全推给了李岫不说，还美其名曰“能者多劳”。李岫倒也没有埋怨，年关将至，即便坊间没有什么大案，鸡零狗碎的事情却是忙不完的，总得有人留守在衙门里处理。譬如说昨天长乐坊东街的何某丢了一只羊，李岫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查出原来羊是被何某的邻人阿毛偷偷牵去的……
长安的大雪天一向都是难熬的，虽说是太平盛世，可是每年冬季还是会有冻死路边的尸骨，城里的那些高门大阀、富豪贵绅反倒有闲钱将花椒捣碎和上泥巴来涂墙壁。李岫虽说也是个官儿，可是俸禄微薄，过得也有几分清苦，往年过冬他只有晚上才会灌一只汤婆子取暖，不过自从白晓谷搬进来之后，他特意购了一只碳鉴准备隆冬之时使用。
待他刚走出门，酒肆里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爆起一阵雷动的掌声。李岫还懵懂间，那崔浩忽然冲着他拱手高举，长揖到底，口中喃喃道：“多谢李大人救命。”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原来方แ才那副狂生姿态不过是强装ณ镇定而已๐。李岫一边搀起崔浩，但见他脸色青，呼吸急促，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啊，李岫心中嘀咕，嘴上安抚道：“崔先生不必客气，这是李某职责所在。”
“崔浩不但擅佛画，还工于仕女图，不少艳姬伶官、淑女名媛为求一画，还主ว动献身的。”罗瑾这么说着，露齿一笑：“不如我这就去拜他为ฦ师，学点画画的皮毛功夫，说不定也能ม教美人们心折呢。”
“嗯？”
李岫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非但没有被吓到，脑แ中尽是嫦娥奔月之ใ类的旖旎遐想，直到白衣人和异兽的身影渐渐消融隐匿在月色之ใ中，李岫才猛地惊觉：
韩湛奇道：“难道罗兄方才不正是用的返魂香才将在下救回的吗？”
“这是什么？”李岫问。
没有寻回杜重，白晓谷依依不舍，每走一步都要回头望一眼身后的地面，指望能ม再次见到那小小的肉球，李岫只道白晓谷是惦记着蛞蛞，有些好笑他夸张的反应，不过手上还是攥得牢牢的，生怕自己้一个不留แ神，这傻傻的痴儿又会出什么状况。
白晓谷摇摇头，道：“你……没有……脸。”
“说起来我还没亲眼见过那ว人面刺青生的什么模样呢，现下都要结痂痊愈了，可惜啊……”罗瑾一脸惋惜状，可没多久，又同李岫热络地说起其他的趣闻奇谈来。
他正要转到后室替下外袍，白晓谷却在这时攥住了他的袍角。
李岫微愕，觉得门子话说得古怪，自己鲜ຒ少登门拜访，何来“又”字一说？不过他转念一想，兴许之前有金吾卫的幕僚前来探视韩湛，门子本想说“也”的，今次不过是嘴拙罢了。
自认识白晓谷以来，李岫还未见看白晓谷展颜欢笑过，也不知白晓谷是不是天生如此，他的脸一直木然着，毫无表情，今次难得见他露出笑容，教人竟有股如沐春风的和煦感受……李岫一时间有些痴了，目不转睛地回望着白晓谷，只觉得那ว对清澈的眼瞳仿佛有种莫名的魔力，能把人吸进去一般，怎么都无法移开视线。
小桃此时痴迷于樗蒲，天天和坊间的少年一道厮混玩着博戏，李岫这般质问，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应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李岫又问他为ฦ何欺侮白晓谷，小桃偷偷瞥见正立在一旁的白晓谷，以为是他主动告状，心中很是恼恨，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是说“绝无此事”、“误会而已”这类搪塞的话。李岫见侍童这般油滑，更加气愤，他本不是严厉之人，也从不苛待下人，平日里小桃偷懒摸鱼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平日里的放纵，使得这原本淳朴良善的少年也学会了这种世故的把戏。李岫“哼”了一声，道：“我李岫光明磊落，从不恃强凌弱，如此劣仆，我这里容不得，你就另谋别处的差事吧！”
白晓谷没有作答，只是转过头朝着身后望了一眼，方才他和杜重在门外正听屋内的两人说话，正听得入神，忽然头被人抓住，粗鲁地提了起来。白晓谷见来人是小桃，本想着挨两ä记拳脚๐他便会放过自己，谁知杜重却气恼他的逆来顺ิ受，跳到เ小桃的手上使劲咬了一口——小桃估摸是吃痛了，轻呼了一声便松开了白晓谷，而白晓谷的身子恰好在这时失去了平衡，脚下一个不稳便跌进了虚掩上门的前堂。
而就在这时，那张人面竟像活物一般微微启开小口，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个“渴”字，韩湛一言不，提起酒壶十分熟练地将酒水灌入那小口中——人面遂嘴巴大张，“咕嘟็咕嘟”狂饮起来，少顷，颊上甚至泛出少许醉后的晕红来。
“表兄，怎么惫夜至此？”
“你到เ底是什么人？”
过了酉时，咸宜公主ว准备回府，她的住所也在入苑之中，乘上油壁车不消半刻便能ม抵达。
“哦，原来是个白骨精。”杜重撇了撇嘴，用有些不屑的口气咕哝了一句，而后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道：“老夫饿了，去弄点东西来。”
之后李岫便同韩湛分道扬镳，一个回到เ府中述职，另一个ฐ则押解贼人回归衙门。
“放心，岫儿。”韩湛轻轻摇了摇李岫的手，道：“我是不会输的。”
樗蒲的玩法也十分简单，任谁都是一教便会。骰子投掷之时按照排列可以分为六种彩，其中ณ全黑的称为“卢”，为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均为杂彩。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杂彩则不能。
“别费心思了，从这里是逃不出去的。”
想到เ这里，韩湛背脊没由来一阵寒，鸡皮疙瘩迅爬满了一身。他努力定了定神，心道鬼神之说荒诞不经，方才应是自己้听错了。
众人虽然不解李岫意欲何为，可是还是卖力地动手掘坟，不多时，掘到了内里，扒开一看，冢内陈设布置同寻常官宦人家的墓室无异，也有主ว墓室和两ä个安放陪葬物品的耳室。但是奇怪的是，墓室内的陈设都很简陋粗糙，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更诡谲的是：墓主ว人棺椁的盖子是开着的，里面空荡荡，并没有尸体躺在里面。
时值千岁节之夜，万家欢腾之时，一道来自大唐皇帝的秘诏在一名七品县尉的私宅中颁布：
听得这声称呼，两行清泪忽而自女子的面庞上滑落，她启唇又喃喃唤了一声“直儿”，李琮心头一酸，正欲上前拥住女子，忽而想起什么，浑身打了个冷战，道：“母妃早于十数年前驾鹤仙去，你……莫非……”
李瑁笑得如沐春风，又和李琮寒暄了两句，道了声：“我先换身衣服，去去就来。”说罢又一阵风似的跑了，这般无拘无束的模样倒也天真，在李琮看来全然不似他的母亲那样惹人讨厌。
男童受惊，大叫一声，白晓谷被他吓得手一松，直直落进了漩涡里，而在没顶之ใ前，他注意到男童的右眼角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小桃以为是自己的声量小了，又大着嗓门唤了一声，见白晓谷没有反应，小桃以为他倨傲，心中老大不开心，于是丢下笤帚走至中庭，绕到白晓谷身前，拱手一揖道：
“你昨晚宿醉，我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李岫这般借口，罗瑾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刚想数落他言而无信，眼睛一瞥，瞧见李岫身边还有个ฐ俊秀的男ç子，十分眼生，正要李岫介绍一番，那ว男子却躲到了李岫身后，一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袍角。
床榻很小，要容纳两个男ç子实在有些局促，好在白晓谷身形瘦削，占不了太大空间。
“为什么……不理我？”
白晓谷有些沮丧，他握住骷髅那ว嶙峋的胳膊，轻轻摇晃着，就在这时，灵识之中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
“我真的……和你……一样，”白晓谷这般嚅嗫着。
“不信……可以……变给你看。”
说罢，白晓谷缓缓站起身来，他努力压抑着骚动的灵火，少顷，一股氤氲柔和的银光渐渐涌起，轻柔地包裹住他的全身……
银光散去，那原本包覆着皮肉的衣裳纷纷散落在地，丰姿俊美的翩翩佳公子又化成了一具雪白森然的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