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她转过脸，问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我。
一阵刺耳的忙音。
我拿手挡住射下来的炙热阳光，一阵晕眩。路边有公用电话亭，我走进去。
“为什么，莫言，为什么……”他抓住我的手臂，不让我走。
我知道躲不过，于是朝他走过去。
我埋下头，各式各样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像是移动的森林。头晕，我拿手摁着太阳穴。
“乔，如果内心不安定，在哪里都一样，都是在流浪。”
“消息出来已经很长时间了，春节过来通知就下来了。前一阵子他一直在忙手续，校方的意思是让他自己辞职，好办一点。”
眼泪流下来，在白色的枕头上晕开一滩。我是个狠心的人，母亲死我都没有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却经常流泪。我不该流泪，流泪是一件耻辱的事。
我们去珠江边看夜景，沿江的露天咖啡厅。蓝ณ眼睛的外国服务生拿来冰的爱尔兰咖啡，凉风习习。
“刚到广州遇到เ很多问题，生活很艰难，几乎要流落街头。是苏晴帮了我，她肯收留我。后来有了和平酒楼ä，现在生意也好。”
我走进去，手里拎着行李，站在店堂里张望。刚ธ好是吃饭时间，里面生意非常好，穿着中ณ式服装的服务员满地穿梭。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病了一场。躲在宿舍里睡得昏天暗地，感觉自己可以就这样一直睡过去，再不醒来。烧将意识变得飘忽，睡不踏实，在深深浅浅的梦境中，模糊混乱的意象和人事构成一卷电å影胶片，倒错并且快慢不一地从眼前拉过去，声音变得扭曲。
我不理会他，埋头进食。他请我吃饭，我就吃给他看，反正是饿了。
一曲结束，李响走下来，坐到我身边。
他一眼认出我，这让我有些诧异。
回到学校就开始忙碌。忙着补考，忙着新学期的准备。各种活动接踵而至。忙碌总归是好的，忙起来就不留แ缝隙让回忆往里钻。
“你应当找个完满的人，给你爱护，给你温暖，让他揽过你的痛苦和沉重。你值得好好被爱。莫言。”
他回来，但是太迟。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原谅母亲，亦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这世界太过安静，苍穹上黑色的游云，如同一片片聚萍般的卑微命运，昭示ิ着死亡的永恒救赎。他终究是原谅了母亲，然而因了这原谅的迟，此生便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忍再听。“兰姨，你累了，应该休息。”我说。
“莫言，你是这样好的孩子。我已经是比死人多口气了，身边却没有谁。只有你，陪着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她轻轻说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你母亲死了。”我愣愣地看着她，不能动弹。脑袋里有个巨大的声音一直在盘旋。“你母亲死了。你母亲死了。你母亲死了。”噩梦一般的声音。
“重要么？你总是太认真。乔๒。”
昨天梦见了你。宁静安详的下午，光还逗留在窗户外面，在德彪西的钢๐琴小品中，你坐在窗前，背对我的注视，面向窗户。光线越过了窗台上繁盛的盆栽植物的绿叶，照在你的整个身体上，整个轮廓都被镀上了一圈完整而光滑的氤氲。每一丝头都在灼灼闪亮。莫言，你是那么เ瘦，裹在被阳光照耀得近乎透明的白色睡衣里，衣服显得庞大，像是一具要蜕下的蝉壳。我始终站在你的身后，却不曾能够看见你的痛。莫言，我始终不曾走近你。
我同样是残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