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我一直不解，你的胆子到底是大，还是小？”武则天声音柔和，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
高宗的笑容微僵，顿了顿还是笑道，“皇后所言有理，昭仪一贯节俭，只是今日佳节，便是宫女也换了新衣彩帛，何况各位爱妃？”
琉璃微觉愕然，忍不住也笑了——莫非昨夜里高宗原本该在淑妃宫里睡的？既然没去，那么เ就是……只是淑妃的这种手段，未免也太老套了一点吧？忍不住追问，“那陛下可过去看淑妃了？”
月娘果然有些饿了，宫女便出去端了四碟精细点心进来，月娘取了一个迷你尺寸的芝麻胡饼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没片刻，嘴边还是沾上了一粒芝麻。琉璃看着她的可爱模样，突然想起十几年后，或许就是相似的一个毒饼便会要了她的性命，一颗心不由á沉了下去。
听得琉璃的回话，武则ท天忍不住笑了起来，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更添了几分柔媚，“你今天都见过淑妃这后宫第一美人了，还跟我这般滑嘴，可不是讨打？”
琉璃微微笑了笑，“皇后母仪天下，统率六宫，昭仪如今身怀龙裔，我家夫人伺候好昭仪，便是为皇后分忧了。”
承天门？琉璃忙往前挪了挪，掀起车帘向外看去，就见马车前方出现了一个青石铺就的大广场，正对着右边那座异常雄伟的城门门楼ä。那ว门楼宽度近七十米，中间的大门便足有八九米宽，两边又各有两个宽约六米的侧门，规模比起后世的天安门城楼来丝毫不见逊色，反而更多了一种古朴浑然的气势。城门之ใ上是一座两层飞檐的高大楼观，朱墙黑瓦，在高远澄澈的秋日天空下勾勒出一道简洁而雄浑的剪影。城门东西两侧还各有一座规制严整的朝堂，将这座大唐第一门烘托得越发大气磅礴。
琉璃心里更是警醒，抬头诚恳的道，“不敢欺瞒老夫人，琉璃原本就惹恼了魏国夫人，今日之后，她定然更是不会放过我。有她一日，这长安城里，也就只有老夫人能ม庇护琉璃，琉璃愿一直在两ä位跟前服侍。若有云散月出的那ว一日，再听老夫人安排。”她愿意效力到她们共同的对头魏国夫人倒台，这个说法听起来应该很有诚意吧？
脂红断ษ然道，“不必了！今日我来不是为ฦ了别的，只是上次夫人与你说的入府之ใ事，你考虑得如何？”
琉璃行了一个福礼，才答道，“琉璃无意中ณ惹怒了一家贵人，致使舅父家的夹缬店被关，无颜再呆下去，故此回家暂且烦扰父亲几日。”
米氏就叹道，“阿家说的是，此事原是大娘太草率了些，也不打听清楚就给人做了衣裳๙，如今惹下这样的祸事，谁又能ม保得了她？”
脂红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卢坊正言道，他想着若是不打紧ู的病便这么做，谁知道托人问那ว大夫，竟有几分像是霍乱，至少也是个肠辟之症，是极易过人的病，如何能送往宫中ณ？卢坊正今日来之ใ前又去问了问，那家已是将胡女挪到无人居住的杂物偏院了，家里也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样子，他不敢多呆，便赶紧过来回报，想请夫人拿个主意。”
卢湪点头笑道，“可不是？这原是少有的机缘！大郎，你说是也不是？”
安三郎点头道，“有道理，我会设法让人多探着点。”
琉璃摇头笑道，“并不缺什么，当真只是有事请教三哥。”
琉璃心中ณ警铃大作，摇头笑道，“舅父舅母对琉璃甚是疼爱，琉璃听他们安排就是。”
武夫人笑道，“原想着去西市找你，只是我最是怯暑，这几天实在热得厉害，只能ม劳你跑这一趟，路上可热着了？”
琉璃站起来微笑见礼，那婢女却仿佛没有看见般大喇喇的坐了下来，冷笑道，“画师今日怎么尊贵起来了？连面也不肯露上一露？”
钟夫人点了点头，“魏国夫人原是个规矩大的，既然她已发了话，我也不难为ฦ你了，日后有机缘再说。”说完竟是干净利ำ落的起身便往外走，琉璃不由有些茫然，恭敬的跟在后面，将她送出了夹缬店。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鎏金花鸟的厢板，重锦车帘，竟是极其华丽。待到上车之ใ前，钟夫人又突然回头和蔼的一笑，“既然大娘还要与武夫人作画，记得见到她时，帮我带声好。”
琉璃笑着把自己的想法大略说了一下，武夫人连连点头，“春江花月夜，这名字就好，你说的那诗听上去也好，原来的屏风里面也是一幅画，是阎立德画的什么《行猎图》，十分无趣，我回去便拆了它！”
这一日午后，琉璃正在画室里勾花练手，就听见史掌柜的笑声在门外响起，“裴君的夹缬前几日就得了，染得极好。”
柳夫人目光阴沉的看着琉璃，心里明白今日只怕难以如愿——她总不能说，妇人不应拿家族名声当回事吧？原听说这位画师不过是个年轻胡女，还是个性子软和的，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个厉害角色！只是，她以为搬出这样的道理来，自己就拿她无可奈何了么？
琉璃微一沉吟，点了点头，“琉璃愿意一试。”她前几天才明白，这时代对于平民女子而言并无太多保障，只怕还是要找棵大树靠着才比较安全——而如今这天底下，还有比未来女皇更可靠的大树么？
要是往日，阿叶自然不会把琉璃看在眼里，但经过这几日的事情，再听见琉璃的严厉声音，她却不由自主退后了两步，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何氏跺脚叹了一声，转头看向库狄氏，库狄氏怔怔的看着琉璃，半响也转过头来，两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一丝轻松：比起相持不下打官司，或是琉璃选了任何一家，如今这结果倒是可以接受的——不是琉璃看不上她们，是她们都嫌琉璃是个祸水！
曹氏心里急转几圈，也站起来陪笑道，“好教这位娘子得知，大娘有位姑母在裴都尉府做媵妾，因喜爱大娘，原是常说要让大娘也进那府里，难不成是她今日也带媒人过来了？”
曹氏咬咬牙道，“不如都不应，说不定得罪还有限些。”——无论琉璃去了哪家，此后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既然左右是得罪人，又怎么能便宜了她去！
这天午初时分，当他照例在延康坊的明心绣坊检查账目，却被妻子石氏身边最得力的婢女明朱急忙忙的叫回家去时，心情就越发的坏了。
琉璃眨了眨眼睛，颇有点怀疑自己刚ธ才那假摔是不是太过卖力，摔坏脑袋出现了幻听：她好不容易才出了这样一趟洋相，他却在道哪门子歉？难道说……他认为是他害得自己้受了暗算？
其实半个多月前，库狄氏托管家来问，她家有个ฐ侄女才貌俱佳，只因母亲是胡人，生得也略似胡人，能否也请来庄园斗花？当时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慈恩寺的那一幕，突然觉得若能有那般美貌伶俐，胡女也没什么，这才同意了，却没想到เ真会是她！想起裴如琢那天铁青的脸色，他的嘴角忍不住已经扬了起来。
此时凉亭上已有几个ฐ穿红戴绿的人影，严嬷嬷一直绷着的脸慢慢放松下来，待走到亭下，已换成了满脸的笑容。琉璃看得清楚，亭中除了姑母库狄氏外还有三个女子，一个看着三十出头，眉目温婉，头上戴着一簇粉色的杏花。另外两位都是年轻女子，个子略๓高的那ว位系着一条石榴红裙ำ，头上戴着一朵碗口大的红色牡丹，映的容色十分娇็艳，另一个头上则是一朵黄色的芍药。
琉璃叹了口气，“镜子虽小，却阿母留给琉璃的东西，若是珊瑚实在喜欢这镜子，不如将那套珍珠的头面还给琉璃也是一样。”那ว套头面她记得就更清楚了，是珊瑚直接是从她的梳妆盒里拿走的，当时还留下一句，“你也配戴珍珠？”
琉璃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石氏认认真真道，“舅母，琉璃宁可一生不嫁，实不愿为人妾室。”
琉璃心道果然如此，暗暗冷哼了一声，却只是低头不语。库狄氏见她神情还算安顺，声音便缓了下来，“你也知道，姑母嫁的裴府是洗马裴的嫡支，门庭最是高贵不过，裴家的嫡长子二郎更是长安有名的年轻俊杰，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贵重，去年已๐然举明经出仕，转眼便要平步青云的。他娶的夫人至今没有生养，因此上要寻一门贵妾，嫁过去便要跟去任上，比正经夫人也不差什么，生了儿子更是洗马裴家正经的长子长孙！”
琉璃的画室和隔壁的雅间原本只是用木板隔开，穆三郎早把那ว边的对话听了个ฐ一清二楚，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自从那ว次在郊外见过琉璃，他一直担心她过得不好，如今看来，竟是多虑了，她不但气色鲜亮，而且几句话就可以谈下这样的大生意……按说他应该放心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เ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见琉璃进来，他慢慢站了起来，勉强笑了笑，“大娘且先忙着，三郎便不打扰了。”
琉璃收回思绪，微笑起来，“那是蒙十一表兄的厚爱罢了，琉璃只是喜欢动笔而已。”想起穆三郎家也是做布料生意的，她便让小檀将昨日画好的联珠对鹤的图案拿给他。穆三郎看了一眼，心里不由有些吃惊：他虽然知道琉璃能画，却没想到เ她能画出这样的大图来。他十来岁上就在布庄的柜台上接待客人，又跟着父亲去挑选布料，眼光自然是有的。眼前这幅飘带对鹤图对鹤生动，飘带流丽，穿插着的轻盈的花树点缀，即使是黑白图样也自有种华美大气之ใ感。他想说好，却找不到什么เ合适的词汇，抬头看见琉璃正看着自己，目光清澈无比，突然觉得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低下头来吭哧了半日才道，“原来大娘画得这般好，我就放心了。”
………………
眼见高台之ใ上身披袈裟的僧人讲得舌灿莲花，庭院之中男ç女信徒们听得如痴如醉，舅母几个ฐ更是全然忘情的时哭时笑，琉璃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啥叫寓教于乐่啊？这才是真正的寓教于乐่！
不一会儿，伙计将五香饮也送了上来，石氏自然是请客人先饮，武夫人便向自己儿子笑道，“敏之，还不谢谢诸位娘子。”
库狄延忠再也呆不下去，转身要走，曹氏却扯住了他，对安三郎道，“这位安家郎君，说话可得有凭有据，我家大郎来接女儿回家，怎么就是要送入教坊了？”
说话间，牛车已经到了安家门口，库狄延忠下了车，赶车的清泉忙下车敲门，足足过了老半天，大门才打开，一个老苍头伸出头来，“请问客人贵姓？有何贵干？”
一个ฐ中等个子、长了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转过身来，摸着脑袋笑了笑，看到琉璃，眼睛一亮，“这就是大娘？”琉璃笑道福了福，“琉璃见过六表兄。”六郎上下看了琉璃好几眼，大声叹了口气，“姑父当真是猪油蒙了心！”这话琉璃却只能装作没听见，目光一转，只见六郎身边还站在一个身材瘦高、眉目和舅父有些相似的年轻人，大概就是舅父的小儿子十一郎，看见琉璃，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老大三郎却站在舅父身边，那张脸一眼看上去只能注意到那两撇向上卷起的八字胡，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琉璃忙行礼道：“舅父！”又回答，“阿娘在世时，曾教过儿一些，儿也甚是喜欢，只是三年没摸过笔，今日让舅父见笑了。”——这话也不是撒谎，她曾在自己的房间的一堆杂物里里见到过好几支用得半秃的笔和旧颜料盘，也见过一两张画风精细的散花图案和几张抄写《女诫》的字纸，写满了还算不错的毛笔小字。想来安四娘曾教过女儿画ฑ画ฑ，说不定库狄延忠还亲手教过她写字，可惜自打她占据了这具身体，却再没机会去碰那笔墨纸砚了。
这十来里地走下来，琉璃的额角已走出一层薄汗，瞥了一眼旁边的阿叶，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见前面就是延康坊的东南角十字路口，她掏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汗，一阵西北风吹过，竟把帕子吹落在地，又向后飞了出去。
裴行俭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绝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痕迹，琉璃忍不住有些结结巴巴的道，“此事，不大，不大妥当。”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女子为ฦ妾，于名声无益，不过，大娘若是惧怕裴某克妻之命，只怕借此脱身也会……”
琉璃看着他自嘲的笑容，心里只觉得一刺，脱口道，“我自然不信那些胡说八道只是……”
裴行俭垂下眼帘ຈ，微笑起来，“那就好，大娘无须ี多虑，裴某必守此约。你在宫中，一切小心。”说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竟不再多话，转身便走出门去。
琉璃呆呆的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发梦，半响才放下帘ຈ子，走回到案几前面，机械的蘸了点银粉，却不知道应该画在什么地方。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外面阿胜的声音，“裴舍人，您怎么เ出来了？”
“秋光宜人，故此出来转转。”裴行俭的声音里似乎也带着温暖的笑意。琉璃不由看了看窗外，只见天空阴惨惨的，哪里有半点“宜人”的样子？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裴行俭疯了？
半个时辰后，当琉璃离开书房之时，裴行俭依然在临ภ帖，阿胜在一边研墨，琉璃只能对他默然行了一礼ึ，抬头看见他含笑的眼睛时，脸腾的又烧了起来。
直到出了甘露殿，迎面吹来的凉爽秋风才让她脸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她一定是弄错了，他眼睛里的微笑，声音里的关切，还有那ว个“娶妻”的承诺，不过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不过是要回报她的恩惠。他是裴行俭啊，怎么可能ม看上自己这种除了画画一无长处的女子，还是胡女
“大娘，你知道今日外间那ว人是谁么？”身边传来了阿凌兴致勃勃的声音，“长得真俊，人也和气，奴婢向他行礼时，他居然向我点头笑，奴婢还从未见过有人笑得那般好看。”
琉璃怔了怔才答道，“那是裴舍人。”心里却忍不住摇头一笑，他本来就是让人如沐春风的人，对阿凌不也是那ว样微笑的？
阿凌奇道，“大娘认识他？”
琉璃点了点头，“我在宫外做画ฑ师时，曾帮裴舍人画过一扇屏风。”此事原本就是瞒不住人的，而且她也迟早会向武则天交代，那个“他”就是裴行俭。可是，还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吧……有些事情，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
阿凌兴致更浓，“怎么不见大娘和他寒暄几句？”
琉璃一怔，心思转了几下，还是笑道，“身份所别，不好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