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麟觉得金学民这番话倒是非常体己้，于是点了点头。
方德麟其实也是放了一着刁棋给金学民了，这一点上，方德麟和卢素素想到一起去了，你们家的草兰子，如果按质论价的话，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看你还能开出个什么เ价？方德麟其实早就想好了。路上也跟卢素素商量好了，如果说到彩礼与礼金，对不起，说得重，没得。我这儿荒年正在头上，哪有那么多彩礼和礼ึ金给五四。五四出去当兵了。每年上面也按一个劳动力给工分，但是，人不在家里，事情便少做了不少。不然的话，农闲时打打辫子，做点其他副业，平常再打点鱼什么的，日子会好过不少。现在，家里五张嘴都吊在方德麟身上。那边老丈母也想过来住。卢素素า没有弟兄，当初，卢素า素的父亲也是因为卢素素า母亲没能生下一儿半子，才把她丢â了的。现在，听说扬州的大女儿不想养老母了，说轮着来，也得让卢素素า养养自己้的母亲。这下，日子又会紧起来许多。又哪里有这份能耐拿出那么多彩礼ึ与礼金。这么多儿子，要吃饭的要吃饭。要上学的要上学。方德麟差不多要卖自己้的骨头了。要，也有，最多，三斤ภ烂面二斤肉，外带一套的确良的衣裳料é子。多了，那就免谈。让五四自己想办法去。
金学民把一张有红头子的上级通知放到方แ德麟面前，接着将一张表格发到方德麟手上，让方德麟填好，报大队。就当场填吧！填好了，我们通知大部党?支?部所有成员来开个会，就在这里讨论一下，到时你和五四还得回避一下，我们商量之ใ后，还要立即发给公社。五四看来要做大事了，要成为ฦ蒲塘里最有出息的兵了。德麟，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要支持五四的工作。
金学民耳朵这才张开来，一边拿出香烟递给王巧英，一边替王巧英点火。
五四要发通知，让团支书方国强和姜晓桐过来。过来陪草兰子打牌。这次还得来真的，赌！
五四想让金学民把大队的事还放在手上做，不能把事情让别ี人做，更不能让权利被别人谋去了。五四已๐经在方德麟给他的信中了解到เ，现在大队的事，金学民能推掉就推掉，支部ຖ的事差不多全交给了姜德泓和方国强。这很危险，姜德泓虽然是方德麟的远房堂弟，可是，好像现在越来越不对劲，两个人说不到一处。好像就因为方德麟这个人不怎么肯给人留แ面子，老喜欢犯那种识字多的人犯的错误，姜德泓有一次读红头文件时有一个字读错了，方德麟在下面笑了起来，同时还纠正了那个ฐ字的读法。好了，这就得罪了人，从此姜ä德泓总在找机会整方德麟。而且姜德泓这个人，一点都不像金学民大度，能ม容人，只要谁有点对不起他，一点记在心里，有了机会一定要整人家。
方德麟叹一口气，唉，这时候。他哪有这个新า鲜劲儿！草兰子差ๆ不多要疯了，死掉的建华是他的女婿！
瞧瞧，二有禄这人，多好。
一心召请，怀耽十月，坐草三朝，初欣鸾凤和鸣。次望熊罴叶梦。奉恭欲唱，吉凶只在片时；璋瓦未分，母子皆归长夜。呜呼！花正开时遭急雨。月当明处覆乌云！如是血湖产难之ใ流，一类孤魂等众。
我不嫁人。我是建华的人了。我不嫁。死也不嫁。哪个也不嫁。
想到这里，草兰子禁不住大放悲声。
夏秋之交，大队里也没有什么事，这时忙的是那ว些媒婆们。媒婆们穿戴得都很体面，一家家地走，全是在打小男ç小女的主意，要帮他们牵线搭桥，张家丫头子李家小伙儿的，一个个地谈，非常有耐心；已๐经定了亲事准备新年为事的，她们就忙着准备为主家通话。为事就是结婚的意思，就是男婚女嫁。蒲塘里人说结婚就说是为事。通话还是投石问路，是男方先发话，托媒人上女方门上征求意见：开过年来，是不是替小孩子们把事情做了？如何？女方照例在这个时候摆一摆身份，要男方แ正式上门来谈。牛还在人家桩上，也就只得巴结人家了，人家要你上门来谈，就只能上门谈了。但是上女方门谈开过年来的事，就是非常正式的事体了，既然正式，就得有像模像样的礼数了。上女方门上的事，蒲塘里人最讲究。最起码得先送膀酒。膀就是猪蹄膀，最好是猪的后座，十斤ภ二十斤ภ，你看着办；酒是好酒，是孝敬老丈人的大礼，当然得要好酒了，最好是泸州老窖，洋河大曲也能拿出手。二锅头就有点推扳人了。推扳人就是对不起人的意思，也就是不拿人当回事了。送膀酒是不能推扳的。传统的礼ึ数当然不能ม缺：三斤水面二斤肉，外带成双的衣裳๙料子。女方将礼全数收下，话就好说；女方只收三斤水面二斤肉，其他的东西退回来，那就是有问题了，说不定是嫌礼物少，说不定是礼金要得重，说不定是想悔亲。
可是，忽然又酸酸的了，怎么เ一下子就成了他的女人了。
那一天，草兰子和蒲塘里的同学们一起，背着书包回家了。
周建华跟夏应泉，一般情况下总是要较劲的。夏应泉二胡拉得好，周建华拉得也不差。夏应泉和周建华唱戏的时候经常演对手戏，你演郭建光，我就演刁得一，你演李玉和，我就演鸠山，你演洪常青，我就演南霸天。批林批孔中，两人还是唱对手戏，周建华演林·彪，夏应泉演孔·老·二。周建华演得活灵活现，真把个演活了，可是，夏应泉更叫绝，他到水廓庄看了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演出，回来就有了章程，不但把孔·老·二演活了，甚至后来蒲塘里不再喊他夏应泉，只叫他孔·老·二。孔·老·二孔·老·二的，一直喊着。后来，夏应泉做了公办教师，学生背后要骂他的话，还是骂他孔·老·二。夏应泉也就是个家庭成份不硬，可是，除了这一点，夏应泉其实跟周建华也差不多了。周建华这点数太晓得了。所以，一看夏应泉开始钻研学问，便也开始复习高中的课程了。不管怎么说，学问总是有用的。有学问总不会吃种田à的饭。学习董加耕，学习刁三九，可是谁能ม保证他周建华会成为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成为这样的人又能如何？这些都是要靠别人的事，可是，做人也好，做事也好，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别人是靠不住的。有时候，老婆也靠不住。有了漂亮丫头子做老婆，可是，草兰子也不能当饭吃。再说，人如果有出息，找什么样的好老婆找不到呢？我不相信天下就一个ฐ草兰子漂亮。你现在一个高中生，如果到เ时候弄不过夏应泉这个初中毕业生，这人就丢得大了。
许先生安排他们到兴·化城，周建华，特别是草兰子，都人高兴得差点儿晕过去了。别看草兰子是支·书的女儿，想到เ兴·化去一趟也不是难事。但是要是在兴·化呆上几天，就不太可能了。在兴·化，一个小市民，也可以把你个大队支·书摆平，就更不用说你只不过是支·书的丫ฑ头子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是跟未婚夫去的，做了几天兴·化城的人了。这就太爽了。
看看，犟得像头牛。不给金学民面子就拉倒了，只是没想到敢对老子大吼大叫了。周森林愣住了，可随即心下便也松了：小伙儿到了敢跟父亲吼的时候，是小伙儿长大了。儿子大了！好事！只不过现在儿子心里有块塘没有填满。小伙儿的几句话说得非常明白了。
党·支·部一班人不讲话，全都埋着头不吭声。蒲塘里的支部大会一般都是这样，让金学民一个人讲，然后结束，然后按照ั他说的去做。从来都是这样。他是当家人，不按他的按谁的？老党员刘士凡认为自己在蒲塘里不管怎么说也是个老资格，很多事情上都没有听金学民的，金学民于是就把他摆了，后来，很多老党员哭着求金学民对刘士凡客气点，可是没有用。最后好说歹说，金学民同意刘士凡的儿子刘洪炳做杀猪的，蒲塘里的肉案子放在刘洪炳家。财，让你们发，但是，权，你得让让。有了刘士凡的先例，金学民在会上讲什么เ，党·支·部的人都不会再吭声了。
怎得咯的？金学民一手夹着烟，一手叉在腰里，问，怎得咯这样的？怎得咯这样的？金学民问得焦急，语气短，而且急。这话里有情绪了，又是烦躁又是不满。卢素素看了金学民一眼，又看了自己的丈夫方德麟一眼，没有讲话，金学民忍不住，又问，这是为什么？
五四竟然要去金家做上门女婿了。这让德麟夫妻都不敢走出家门了。好好的，一个长子，却要到金家，这都成了什么เ事儿。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成秋芸。当然，那一次有很多人第一次见到了成秋芸。他不知道这对其他人是不是很重要。但对他很重要。真的，很重要，而且没有人能够知道重要到什么程度。
姜晓桐有时候会偶尔泛起一点悔意，跟国强一起搞掉德泓，已经不应该了，可是，后来又跟国强一起背后做德麟的佛事……
春华做得真聪明。
春华个子很高，他上四年级，比他高一个年级。春华是河西的头。春华的手下，竟然还有上初一的姜学根。学根没有妈妈，他妈妈有一年跟一个货郎担子跑了。学根从此衣服穿得不像衣服，帽子戴得不像帽子，连背的书包也不像个书包。但是学根打起仗来特别有样子，特别勇敢。苦大仇深的人，一般来说，打仗都是非常勇敢的，都是作战英雄。这一点值得人们学习。河东的人怕河西，其实就是怕学根。这一点他清楚得很。他一直是河东的人，他当然知道河东人怕他们河西的学根。河东的人还怕河西的黑嘴巴子姜加乐。加乐半边嘴巴带上一块很大的黑斑胎记，其实人长得倒也不差，可是这个黑斑断送了他，孩子们叫他黑嘴巴子。这喊法让他变得自暴自弃，所以加乐打起人来能往死里打。原因你肯定知道，谁让你的嘴巴子上没有一块黑斑的？春华个ฐ子长得高，头发还有点虬，就像美国鬼子。有了这三个人，河东的人，理所当然地把这些河西的人说成是外国人，一个个歪七斜八的，不是外国鬼子又是什么？
多少人批责她，你这老人，真不像话，儿子倒了霉，倒好像是看别ี人的笑话。何况，你儿子还是副支·书，是他自己不想住在河东。而且，那房子，还是他的，没有人收回，也没有人敢收回。
谁有？你说谁有？
亲戚们一来，女眷们总是要到เ士凡的病床前坐上一坐的。来问问士凡的病，也听听腊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再接着，便是陪着叹一阵气，或者流一阵子泪。
国强一边指着地上的笆斗ç和半笆斗稻子，一边说，这是民兵从墙头上抓到เ的，人赃俱获，曹祥林都招了，你还不招？
矮冬瓜后来就走了。这边方德麟很快呼呼大睡了。
有一天，腊根半夜醒来，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仔细一听，听出是民兵营长袁红山。袁红山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低着喉咙，兴奋地说，快，有动静了，有动静了。话没说完，四个人把麻将一扔，连忙出去了。也是轻手轻脚的，门随后便轻轻地关上。接着，一阵像做贼一样的脚步声，从士凡的门前向远处去了。
风声还是传出来了，卢素素晓得了，便不声不响地每天让大儿子五四时不时地去那ว条巷子口看着。五四那时候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但是你不能小看他，这小子有心眼，他就站在巷子口的电线杆下面，只要看到有女将们往这条巷子上来，便拿着一双眼睛瞪着，一句话不说。这一来，女将们不敢乱来了，晓得那ว巷子口有一个小伙儿，在悄悄地盯他爸爸的梢！
上面的人就让方德泓派出民·兵去搜。打开东边一家，米缸见底了，到了西边一家，也就剩下一斤两斤的样子，怎么也不忍心拿走。
握着国强的手就有点不想放的味道了，眼睛里面都快沁出泪花了。国强笑笑，拍拍老士凡的肩，说，士凡同志，你为人民做的事，人民当然是不会忘记的。你是个好同志嘛！
刘士凡一听，头也不抬，就开始骂人，放你娘的狗屁，这是女人的屁股？这能ม算是女将们的屁股头子？你嚼蛆哩！
那多折腾人啊！
很快，兰宝子家又出了新า闻，兰宝子家那ว个读五年级的大女儿刘美萍，才十三岁的人，也跟人家轧上了。
方云卿进门时，脸上有了笑容。方แ云卿对儿子说，都一家子人，要这么客气干什么？
两个ฐ女儿站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刘ถ巧小这时候倒是什么都明明白白，心里亮堂得很，她对老头子笑了笑，说，老头子，骂什么เ骂？儿子混出人来了，对不起你吗？
德麟给父亲递去一颗烟。父亲看都没看父亲一眼，将烟拿在手里往桌上笃笃来了几下，然后叼到嘴里。德麟这个名字多好啊，对不起你啦？你叫德麟，你弟弟叫德凤。凤毛麟角，挺有学问的，叫什么方桦？
这时候的方桦，多少有了点命运的沧桑感。不过，他在想，一切都非常美好，比起他的很多战友来，他好多了。而他们，已经躺在战场上，这一生，已๐经再也无法爬起来了。
方桦终于知道了那个挂在素素家墙上的站在外滩穿着西服的男人就是素素า的父亲。这是个靠经营茶叶起家的有产者，后来竟然读了哈佛大学的经济学硕士。他现在在美·国和他的另一个叫玛丽莲的美国太太在一起。他们是在陈·毅解放上·海的炮声中双双逃走的。素素把一切全告诉了方桦。素素准备赌一把了：得到他，告诉他她是一个ฐ资·本·家的女儿；得不到他，也告诉他她是一个资·本·家的女儿。想不想得到เ我，全由你这个大英雄做出决定了。素素最后一句说得很伤心，伤心中还有点自暴自弃，是的，全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