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学民端着茶杯，一看周校长的样子，懂了，在气头上，有情绪，有想法。金学民晓得这个时候他不能讲话，他一讲话，就有解释的意思。解释就是多余的了，很多事情都这样，遇上男男女女的事，你别解释，这种事越描越黑。现在的事不是男男女女的事，现在的事是男婚女嫁的事，差ๆ不多了。
是啊，只有周建华配。方家的方五四也好，方แ跃进也好，真的做梦都没有想过这事。别看方家与金家还是远房表亲。但是，没有敢想。这事真的不敢想。
没得就是没有的意思。蒲塘里的话有很多确实让人不好懂，就像碰头，不要以为ฦ碰头是开会聚会什么เ的，蒲塘里人说碰头就是喝酒吃饭，说穿了就是大吃大喝一通。平常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难得吃上什么好的，回到自己家里吃饭，看都不要看，反正就是那么回事，瓜菜半年粮，山芋干子煮ุ粥、麦粯子煮饭，桌上永远是一菜一汤，夏天若是炒把韭菜，外带一碗冬瓜汤，告诉人家说，不少了，今天十样菜：九韭菜一汤！冬天一般就是腌丝瓜子，再不就是炖个蛋，烧个咸菜汤。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弄点酱油，放点油花，好佬的人家，挖点猪油，搞点花椒粉子，切点葱花蒜花，开水一冲。这也算是个汤了，实实在在地说，这是酱油汤，可是蒲塘里人讲起来好听得不得了，说这是十鲜汤。细鬼儿他们听不明白什么十鲜汤八鲜ຒ汤的，都听成了神仙汤，遇到人家就说，我家今天吃的是神仙汤。话里头全是幸福美满。蒲塘里人好玩，觉得细鬼儿的这种说法还有点意思，于是，连大人也都跟着说那叫神仙汤了。要是来个ฐ亲到个友，最多到桥口刘ถ洪炳的肉案上买半斤ภ肉，到庄中心麻根其的小商店里买五分钱萝卜干。真要改善伙食，也可以，自己拿个罾子到เ河里沟里，弄个一二斤鱼回来烧烧。那就不简单了。一二斤鱼，再放点梅干菜里，烧出来后，还只能先吃梅干菜，鱼要省着吃，这样才能吃上一个ฐ礼拜。要晓得，鱼也不太好弄，除了下大雨，把罾子往水沟头一支，鱼直往网里跳，但那样危险，打着赤脚，披着蓑衣，雨脚如麻，往河岸边上那ว么一站，稍不留神，人会滚到河里，自己倒变成一条大花鱼了，还捉什么鱼？要是在冬天，那鱼就更不好弄，弄到的鱼，都要煮好成了鱼冻子，然后，一到เ吃饭的时候就拿出来，弄点鱼冻子嗍嗍。这就非常煞馋了。碰头不一样了，上桌子的菜不会想到留到第二天，全部吃光，连汤夹水，也全都喝光。桌上最起码总有一样荤鲜，猪肉狗肉野兔子肉什么เ的不管，蒲塘里人嘴也不刁，都能吃；河里的也得有一样，鲫鱼长鱼鳅鱼的都可以，蒲塘里人也不会挑挑拣拣嫌好识歹的，能吃到就不错了。有时候弄得好，还能弄个六大碗。六大碗就不得了了，那是待上宾的席口。娘舅来了也不会摆六大碗，除了上梁、结婚、出嫁这样的大事，蒲塘里的人才会在桌上摆上六大碗。六大碗就是六样菜：肉，鱼，肉圆，杂烩，炒猪肝，长鱼。长鱼就是鳝鱼。长鱼都是韭菜和着一起炒。最后一道青菜豆腐汤。肉是主菜，一般总不是第一碗上来。要到酒过三巡ำ，先上了炒杂烩，接着炒猪肝，然后上长鱼。接下来，红烧肉上来。再接着肉圆子上来。这是一桌酒席的了。鱼最后上，鱼到酒止。酒一停，就吃白米饭。蒲塘里的人喜欢杀狗，特别是到เ了冬天，民兵们嘴里寡味了，就会说服大队干部ຖ组织打狗队，或者雪天打野兔。有了野兔肉或者狗肉，大家就碰头，地窖里越冬的黄芽菜来一两棵，往锅里一来，拔点肥气，肉也好吃，黄芽菜也好吃。粮食紧张，米的问题只好大家各自解决，大家都凑点米，弄出一锅饭来。再想办法打点烧酒，这碰头的事就成了。为难的事还在米上，这有了点菜，饭就吃得特别香，也就吃得特别多。摔一斤米下肚一点问题没有。摔这个字，在蒲塘里人这里，读成了huǎi，摔开来斗！这一来，你看看，有劲得不得了了。这里的斗读第一声，你写成兜也可以，意思是拼命吃饭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把肚子当作布兜，然后把饭全装进这兜里。蒲塘里人和米有意见，有看法，所以就要跟米过不去，过不去的表现方式就是把你消灭光，来一个ฐ吃一个，来两ä个吃一双；来一斤，吃你一升，来十斤，我就斗兜掉你一斗ç！在肚子饿得瘪瘪的时代，蒲塘里人对米反而有了更丰满的想象力，连斗啊兜啊的，都用上了。你别ี看这个字在这里读第一声，可是比读成第四声更干脆利落，更有劲。斗下子！斗就斗！语气里全是谁怕谁呀的味道。说到这里，我还真的得告诉你，这个斗ç字，如果念成第一声，实在不是个好字。蒲塘里人说男人和女人做那事，就说斗。斗x。当然蒲塘里的人更愿意把那事儿说成日x。这样说起来，声音都扬了起来，充满了无边的幸福，好听，也受用。很可惜后一种说法全国通用，不能体现出蒲塘里的特色。蒲塘里还有一种农活，别的地方แ叫罱泥，偏偏蒲塘里人叫斗泥。这下有意思了。总该是因为这活计是个重活儿。看来，凡是吃重的活计，蒲塘里人非要用斗，不然，这活计拿不下来。罱泥的活儿重，算一个半工，还得另外安排半个工配合。生产队安排农活的时候，还是非常注意人文关怀的，晓得一个男劳力半天半天地河里斗泥实在没撩摸。没撩摸就是无聊，寂寞。你瞧瞧这个蒲塘里人，做什么เ事都能想到那上面去。什么是撩，女将惹男将就是撩；什么是摸，男将抚弄女人叫摸。做事没撩摸，就是做事没味道。所以，蒲塘里人说平常没有吃什么好东西，或者很长时间不近荤鲜了，都说嘴里没撩摸了，就是嘴里没味道，寡淡到极至的意思。乖๔乖东东，蒲塘里人的语言就是有天赋。好的，岔头官司不打，还说斗泥安排农活的事，生产队长一般都把斗泥的事安排给夫妻们做。男将在船头罱泥，女将在船梢拿船。拿船就是扶着篙子，不让船顺水淌。当然，这样安排活计，一看就晓得，既ຂ是生产队长照顾人家，也是一定要拿人家小俩口开心了，你听，社员同志们请注意，特别是下河罱泥的社员请注意，小俩口儿，要好好地斗。听好了，是好好地斗泥，不是叫你那ว个，啊——这个啊字，队长会拉得很长，有时候还把个声音搞得拐了弯。社员们这时会故意问队长，不是哪个ฐ？队长你得说清楚。随后便一阵猛笑。有些促狭鬼，遇上人家小俩人在河里罱泥，人家正在河中ณ心说着甜甜蜜蜜的体己้话哩，他在岸上猛地一喊：哎，小俩口儿，出劲斗ç用劲斗啊！遇上老夫老妻的，才不把这事儿当一回事哩，眼皮都不朝你岸上抬一下。如果遇上刚圆房的小夫妻，这效果啊，简直好极了。女将脸腾地红起来，心扑扑地乱跳，像被人窥破鬼心眼儿似的，根本不晓得怎么回人家话；男ç将当然也会跟着脸红，想要做的就是这事，真恨不得就在河中心也能做一做那事情哩，这种时候，幸福的想象与体验，麻酥酥地，传遍全身，连反击岸上人的话都不晓得讲了。还有游泳，是个吃重的事儿了吧？蒲塘里人才不叫这个是什么游泳不游泳的，蒲塘里人叫斗澡。这下你晓得了，你说说看，这个字，用在吃重的活计上，用在吃饭和做那ว事儿上，你看这蒲塘里人的想象力是如何了得？但米这东西，它就不照ั顾蒲塘里人的想象力，它就偏偏不往蒲塘里的粮仓走。一年到头，肚子瘪瘪的，还抓什么革命促什么เ生产。当然，这话不能说。语重心长地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话一说，阶级斗争的事就来了。都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但蒲塘里人晓得斗争的结果，还是不能把饭吃饱。蒲塘里人在饭桌从没有个吃饱的时候，吃完了还想吃。你不晓得这白米饭来点红烧肉汤哪怕就是黄芽菜汤，是怎么个ฐ好吃法。真的，你不晓得。你没有挨过饿，你就没得法晓得。这事蒲塘里人都晓得。所以，一到碰头的日子，就是蒲塘里人的盛大节日。如果晓得这一天哪里有碰头的话，蒲塘里人的口水能挂三尺长。
但越看，他越觉得怀疑ທ：这些是真的吗？一个穷光蛋可以娶到เ那么好的女孩子吗？那么เ好的女孩子真的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穷光蛋吗？
尽管，在第一次遇上这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叫成秋芸。
过去成绩一直好的方述平，现在仍然成绩稳居上流。在科学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方述平的脸上写着的全是春天。
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口号声震天动地，河东的中·国人眼睛发红了。
现在，这个蒲塘大队，白天是大人的世界，他们斗地·富·反·坏·右，再不就是像方แ国强作弄方德麟一样；晚上是孩子们的世界，孩子们在晚上开始打仗，中ณ·国打外国，一方是中·国，一方是外国。打仗这种事大人们不管。不但不管，孩子们知道，他们大人非常害怕孩子们晚上的事，孩子们玩“中·国和外国”那ว种游戏，与电影上的也不会差到เ哪里，有指挥官，有作战参谋。孩子们差不多每个星期总要有一个晚上开展一场这样的大型作战。他们扛着草包，草包里面装满弹药，有泥块，也有砖头和瓦块。有时候，孩子们会给这些弹药上些茅厕里的粪水。这主意差不多都是方述平想出来的。因为，这样战斗ç起来更有杀伤力，敌人看见臭弹，逃起来比兔子还快。有时候，孩子们并不是真心想要逃，主要是想制造一种逃的效果，让人们觉得，孩子们这样做，其实比电影上的弄得还好。孩子们一般是在那个ฐ水泥桥的两ä侧开战，有时候也会有巷战。泥块与瓦块在空中飞越，真的就是枪林弹雨。在枪林弹雨中成长，这是每一个人在儿童时代的理想。孩子们在为理想而奋斗，在为ฦ理想而战。大人们一到เ晚上，看着巷子里弹雨纷飞，都不敢出门了。有时候，孩子们会打到เ敌人的心脏ู地带，一直进入到对方的地域里，然后，寻找对方的主力进行决战。河东地方大，寻找敌人主力不容易，河西地方小多了，主力队伍的藏身之地容易暴露。有一次，他们竟然偷偷地藏在大桥下面。这最危险的地方แ最安全，对方就是没有想出来，对方在河西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寻着他们的主力，后来是作战参谋方述平判断他们藏在大桥下面。于是，河东的孩子们便开始猛攻大桥下面。那一天，河西损失惨重，敌人在大桥下面，河东的孩子们封锁了桥面，一边喊话，一边发炮。一开始，河西的人还奋起还击，后来，就开始求饶了。到后半夜河东派都没有放过河西派，好在大人们出来了，揪着河东派的耳朵，一个个地拎了回去，这才平息了这一场战斗。
于是，他又想着怎么做弄一次德麟了。
到底是军人出身，德麟快手快了，也出手重了。这三巴掌把国强打了个趔趄。这丑也出大了。好，德麟算是把自己出的丑找回来了。
看见徐红进去，士凡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去喊国强，让他招呼民兵，等那边上手了，就去抓吧。我的事我做完了，我得回家了。士凡脱了身，回到了家，钻到被子里，才总算睡上了一个舒舒服服的觉。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徐红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对着门大叫，别敲了，我们来了！
仓库门外冷嗖嗖的，空落落的巷子里，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脚步声。德麟拿着手电，又将仓库巡看了一遍，便把大门后面抵得死死的，准备睡觉。
国强的老婆夏兰芬其实是一个非常凶的主ว子，国强做支书前，她都敢于拎着国强的耳朵，走在蒲塘里的巷๕子上，让国强一家一家地跑，坦白自己嫖了哪家的婆娘。国强现在做了支书，兰芬是做不出了，但是兰芬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将上别的女将的床。
这事情，就这样搁在了卢素素和方แ德麟之间，两口子都不提这档子事，提到这档子事，两个ฐ人都不讲话。那是个硬块子，是个ฐ结。提不得，也绕不开。
可是才吃了几天食堂，粮囤便空了。就那么几颗粮食，哪里吃得消人放开肚皮大吃？再接着，就闹了天灾。先是发大水，庄稼被淹了。出门一看，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水。水浑浊浊的。水面上漂着家具，也漂着死猪子死羊子什么的。后来，这些死猪子死羊子没有了，听说是被人捞起来吃了。
可是，这次，卢素素讲出来后，女将们没有搞懂，一个个ฐ大眼相小眼，问，什呢叫打荡交易？什呢叫打荡交易？
二先生家住在蒲塘里西边一个丁头户里，丁头户就是一座像丁字的小房子，长的，门差ๆ不多与南墙一样长短，进了屋子，先是灶，然后是桌子，最里面隔出一个ฐ小间，做成卧室。二先生的丁头户稍大一点，里面要隔出两个小间。一家五口人就这样挤在这个小泥屋里。这房子想养得住卢素素，看来是做梦了。卢素素那样的人，来到蒲塘里，不跑掉就是对得起他们方แ家祖宗八代了。
每天早上，爸爸会准时回来。一回来，他就会到เ妈妈身边，与妈妈缠绵一会儿。方แ述平不知道这是为ฦ什么，他只认为，妈妈是他的。妈妈只惯他。妈妈不可能与其他人更亲热的。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爸爸正在逗弄着妈妈。他生气了，要赶爸爸走。没想到，这一来，把爸爸和妈妈都逗笑了。
姜ä恒太这次才认真地从容地把兰宝子好好地读了一遍又一遍。那起伏的山丘，那如梦似幻的，那洁白得跟瓷色无二样的有着弹性一样的身子，那丰硕而有力的大腿，那大腿间蓬蓬勃勃一丛春草，春草间那ว一道暗红色的裂缝，松软而又诱人。
那么高，那么เ远，又那么เ小。就像老天爷的眼睛。我们做什么都会被老天爷看到的。
德凤嗡声嗡气地说，我能ม有什么เ事？
是啊，是。德麟说。
每当这时，方แ桦总会拍拍素素，让她别怕。没有什么。我说到底还是一个革·命军人，还是立过大功的人。没有人能ม把我们怎么样。也没有人会把我当作一块旧ງ抹布一样丢掉。如果我想要过好日子，我可以去广·东啊，我可以去找李济民啊！
慧慧哭了下来，她对母亲说，妈，你千万别到街边去做什么事，我们怎么可以这样呢?爸爸如果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赵琳将要去的是北·京大·学物理系。组织上已经找她谈过话了。赵琳心里满心不愿意。她不太喜欢和知识分子打交道。更何况，她还没有和方แ桦敲定。虽然她已经看出方桦对她已经动了心了，但是她仍然需要方แ桦给她一个ฐ明确的答复。
可现在人家很多人都回乡下与原来的老婆离了，我还要在这个时候到乡下找一个这不是发傻吗？想到这里的时候，方桦觉得也许应该接受身边这个叫赵琳的女人。但方桦没有对赵琳这么说。他在竭力寻找这个叫赵琳的女人身上能够打动自己的地方。要是有一点能ม够吸引自己，那么，就接受了这个赵琳吧！
送到哪里去?
荷花塘巷的所有人后来打13๑号门前经过时，就渐渐地不怎么怕了，既没有什么人见到过鬼，13๑号也确实没有闹过什么เ鬼。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1้3号后来开始有人住了。有了人，就没有鬼了。世道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