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必须打起精神,面对方国梁。方国梁要他交代什么,他偏偏不会交代。有什么要交代的?有些事情还不是明摆着的吗?我撕大字报,根本用不着爸爸来指使我。
方德麟经常斜着头讲这句话。斜着头,是非常狠的样子了。方述平也发现了,你真的把头斜ฒ过来,这世界ศ也就顺过来了。
姜晓桐那么从容地进出办公室,脸上没有一点内容,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不笑,也不说话。眉头没有紧皱着,但也没有任何放松的样子。
刚ธ刚五年级小学毕业没有几天的初一学生,甚至包括最调皮、最能打架的方来根,眼睛里都充满了恐惧。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撕大字报究竟是多大的错误……
蒲塘里人叫做老师的与做医生的,都是先生。这事儿听起来,还真的文雅得紧。蒲塘里的人就兴这种叫法,只要你做了老师,就得称你是先生。哪怕你是女教师,像学校里的两个许老师,许玉琴,许育琴,是姐妹俩,都被喊成了许先生,区别的方法是,喊许玉琴大许先生,喊许育琴小许先生。
其实方แ述平心里还是高兴的,家里人只是在嘴上把他当个小傻瓜,但一到谈到方述平在学校的事,家里人个个ฐ高兴得合不拢嘴哩。我们家述平哪里傻?不傻!这小子,可能还是家里最聪明的,每次,不管考什么试,都是班上的第一名。小学时,只要一考试,许先生就高兴得不得了,一下班,先到方แ述平家里,告诉桂生的妈妈,桂生真好,又是一只筷子戳了两个糰!
一个暑假的时间,方述平是在确定自己已经是中ณ学生的过程中度过的。这一来,在方แ述平这里,对自己中学生身份的认识与接受,就比他的同学早了起码一个月。方述平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时常为这一个月骄傲。就这一个ฐ月,决定了方แ述平要比他的同学更明白中ณ学生的意义,他们还在做梦哩,还把自己้当小学生哩。
他知道,她非常喜欢他。他经常能注意到เ,她看着他的目光是那ว么温情脉ำ脉,如一泓秋水,深藏着许多话一样。
战争以那条穿过蒲塘里的小河为分界线,河东的,河西的,都各自趴在桥边,双方แ的头头儿一声令下,像约好了似的,打!于是,便开火了。
人又变得回到了原来的地方แ了。老话还真的没有说错,人其实没有走多远,还在原地打转哩。只是,人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人了。两台旧机器,越来越难磨合了。方芥舟的这台机器还嘎嘎ะ嘎地挺顺溜,但是老婆毕竟是女人,女人哪里能经得住岁月的打磨呢?
刘士凡:方腊根的丈夫,方德麟姑父
从方述平家出来,方国梁就想哭。这一天,他煎熬着方แ述平,其实也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着。
可是,凭什么他方述平就能那样嚎啕大哭,而且一边哭一边骂人,他方国梁就不能?
是的,他确实不能ม。方述平是个孩子,他方แ国梁却是个大人,是个人民教师,是当先生的。
方国梁从方德麟家出来,走过方德麟家东边那一条狭窄的林间小路,然后拐上了往村子里走的大路。
黑灯瞎火。
乡下人,早早地熄了灯。倒是回过身来能ม看到方述平家亮着灯。那孩子,才吃完晚饭。可能也在伤心着哩。
唉!
方国梁这下真的哭了下来。他停下来,扶着一棵树无声地哭了。倾刻间,伤心的情绪波涛汹涌起来。
方晓桐在放学前还反复交代,要他交代问题,要有个ฐ记录,书面的,最好,还得有他方述平的手印。
哪里想到事情完全走了样。
让他方国梁把这件事处理漂亮了,挖出方แ述平后面的根子,让他自己说出来,说是方แ德麟指使他撕大字报,破坏革·命群·众的大·字·报。
可是,哪里能呢?哪里会有儿子指认老子呢?
事情哪会这么顺遂呢?还要人家的口供,还要人家的手印。
事情差点儿捅出大娄子来。
瞧瞧,这事现在落到这步田地。方德麟的话在那里,儿子没有问题便罢,要是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走不掉……
有谁替他方国梁想一想,他方国梁能ม不能扛起这事?事情要真的发生了,他方国梁走不掉,而他后面的姜ä晓桐与方แ国强可以推得个干干净净。
现在,这事,该怎么办?我在方德麟面前抬不起头来了,我在方述平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了!
方国梁抹抹了眼泪,向村子走去。
方德麟一家住到大河西边的这野地里了,显然是让着方国强这一班人了。唉,这么个老干部ຖ,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儿子也连带着被人欺负,老大五四,只读到เ小学毕业,跃进跟他方国梁同学,初中毕业后,贫下中ณ农不推荐上高中,也早早地下田干活儿了。方国梁掏猪屎,方แ跃进捧牛屁股——放牛。现在,他们家老三眼看就要初中毕业了,看来,上高中的事,也要黄。方แ述平这小子初中毕业后如果上不到高中,就太可惜了。这孩子,其实比他三个哥哥都强,成绩在班上最好,也是蒲塘学校这么多年来最灵巧ู最聪明的学生。个个都这么说。
要作弄这样的人家干什么?
方国梁停下脚๐步的时候,才发现,是停在姜ä晓桐家的门口。他叫开门,大队现一家,都团团坐在明间里。方国强也在。姜晓桐的三妹子——也就是蒲塘大队的团支书姜兰凤坐在方แ国强的身边。
方国强的面前放在一碟子大蒜炒猪肝,一小碟花生米,一瓶酒,一只酒盅。方国强就好这一口,到哪里,就要人家炒个ฐ小菜煞煞ย馋。
方国强手里还夹着烟,一边喝酒,一边搛菜,一边吸上几口烟。看都没有看方国梁。
怎么样?事情怎么样?都在等你哩!
黄了,黄了,没用了……
方国梁双手一摊,坐在了门旁้的小板凳上。
一个小孩子,可是,你瞧瞧,怎么也撬不开他的嘴,还骂我,我被他骂得伤心透顶,我什么时候挨学生骂过,我这个当先生的……
方国梁说着,还真的伤心地掉下了泪。
一屋子的人全都静下来。
这事,很久,方国梁抬起头来,慢慢地说,我看就算了吧,这样下去,非出人命不可!方述平这孩子,心气大。我看出来了。真要是他出了什么事,这蒲塘里的学校丢人丢到家事小,我也脱不了干系。方德麟晚上就给了我这个话!再说,这今天晚上,我的面子可丢â大了去了。我哪辈子做过这样的事!
方国强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兄弟,为ฦ难你了!那就这样吧,到此为ฦ止。
说着要走人。可突然又停下脚๐,对姜晓桐说,晓桐,明天,要封方述平的嘴,别让他到เ学校会把昨晚的事说得沸沸扬扬。教师逼学生,体罚学生,关学生禁闭的事,传出去的话,确实不好收场。
要想办法,让这小子闭口。出了门,方国强还甩过来一句话。
姜晓桐的三妹子赶着去替方国强开门。
姜ä国梁看着周兰凤,明白了,怪不道全蒲塘的人都说这三丫头与方国强有一腿子,看来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