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北地的时候，每逢寒暑，都要去长春的别庄住上几个月。那时有昙醒之，有孙诩，她被他们宠着，十分逍遥自在。
都说从仆人的行为看得出主ว人的品行，如此谦逊有礼ึ的仆人，想必其主ว人也是个和善的人。
浴桶的确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但阿狸等不及了，她现在心里只想着孙诩。况且身边的人都不太把她当做女孩，她不穿女装，不戴步摇，不抹香粉，久而久之，连她都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儿。
无论是哪一个决定，她都没有任何好处，卫澜川ษ则ท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师父，是我，”阿狸也跟着站起身，手托起铁链，以便减轻孙诩身上的重压，“师父，我这就救你出去。”
阿狸皱皱眉，放下茶杯，一旁的管家赔笑道：“殿下，我家老爷马上就来。”
“陛下，小人奉琅琊王之命，给陛下送了黄金糕。”模样清秀的小侍女拎着一个雕花提盒乖๔顺ิ地立在秀年身后。
其实她和故去的司马元长得并不相像，尤其那一双眼睛。司马元是凌厉的凤眼，很张扬，还有一点凶巴巴的，司马妩却是大大的杏眼，少了几分威慑，多了几分温和与俏皮。
天地良心，她早ຉ已无心皇位。而且她早ຉ想好了，待小妹继承大统之后，她就卷铺盖离开台城，山高水远，有多远走多远。最好是漂洋过海到เ爪哇国，养一群猴子，夕阳椰风，了却一生。
好些日子不见，王嘉愈发清瘦了。阿狸不解，明明是自己生了病，却好像病在了他身上一般。
四目相对。阿狸直发呆，直到เ身后的碧螺伸手捅了捅她的腰。阿狸这才拿出自己一直用披风护着的花枝递给王嘉ล：“送给你，这个季节所有的鲜花，只有这一枝配得上你。”那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红须朱砂梅，雪花化的珠子晶莹地滚在上头，七分妩媚更添三分可爱。
碧螺听得牙根酸麻，自家殿下什么เ时候这般会哄人开心了，那ว分明只是殿下顺手在路边捡得一枝花，如今说得如此贵重，似乎是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取回得真经一般。
王嘉又露出了那夜略略๓木讷的神情。一旁的侍女过来接花，他才恍然一般叫了那侍女退下，自己้接了那花枝。
屋内的多宝格上又重新า摆满了古玩珍器，王嘉ล走过去，目光扫了好半响，才挑了一个ฐ镶着银珠的白瓷瓶把花枝插了进去，放在自己床边的小案上。
阿狸看着王嘉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这才说明了来意：“灿若，上次的事情真是对不住，我当时心情不好，就发了疯，不仅口出狂言，还砸了你的东西。这次上门，是负荆请罪的。”
阿狸说完，却见王嘉凝着眉目向她身后看了看。
阿狸不解地随着回头，她身后站着的碧螺也是一摊手，示意着并无什么เ奇怪。
主ว仆二人正疑惑间，王嘉非常镇静，还带着笑意：“不是说负荆请罪么，荆条在哪里？”
在阿狸记忆里，王嘉似乎不经常笑。
他容貌清丽ษ，阴柔得像个女孩子，话也不多，一直很安静地把自己้藏在人群中。无论在宫中相遇，还是朝堂上相见，他都一直站在她身边一个ฐ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从来不曾接近，也仿佛一直没有离开。
见他开玩笑，阿狸便知道王嘉ล已经不怪罪自己了：“除了说抱歉，还想说声谢谢。师父的事情，谢谢你了。”
王嘉轻轻地说：“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阿狸知道，其实这次王嘉帮了她的大忙。按着常理，孙诩应该在大理寺收押，三堂会审，金殿堂审。他这么เ快就死了，还得多谢王嘉ล。
这次王嘉因看守不严被扣了三个月的俸禄。
俸禄之类对他来说其实不甚重要，关键是他谨慎小心的名声，被败坏了个彻底。
阿狸摸摸头，带着转换话题的目的又道：“灿若你送来的果酱很好吃，是哪位后厨做的，可以帮我引见一下么？离开北地之后，这么เ多年，我一直都没吃到过这种味道。”是金灯果的果酱，阿狸虽然不喜欢甜食，却唯独这一个，是她的心头好。
天边又卷起了墨色云海ร，窗外的小雪倏地铺天盖地了起来，劈啪作响，打着窗纸。
王嘉合上窗，窗合的瞬间，猛地灌进一阵寒风，他又咳了咳，脸色红白：“是我自己做的。”
阿狸的眸子亮了亮，她站起身把自己怀里的八角鎏金小手炉塞进王嘉怀里，很是期待地道：“等你休沐时，可以教我么？”
“除夕时，我会有三日休沐，”王嘉的笑容更开了些，琥珀色的眸子摇曳着一室的光华，“我等你来。”
明丽极妍的笑，看得阿狸一个恍惚。
一时静默，只有风雪声。
“殿下？”王嘉轻唤她，“您怎么了？”
阿狸回了回神，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人。他和灿若你有些相像，也喜欢穿红衣，也会做果酱，笑起来的时候，那么เ安静，那么เ艳丽，漂亮得仿佛一个仲夏山中的幻梦，”她声音越来越小，眸色恍惚，仿佛随着窗外风雪飞到了千万里之外，“但，你们也很不同，他看似温柔和煦却极易吃醋，生气时眼睛特别亮，接吻的时候喜欢咬人，而且胆子很大，我做什么都吓不到เ他……”
也不知是不是天色忽然暗下的原因，王嘉ล的神色也随着黯淡了几分：“是殿下的朋友么？”他问。
“怎么说呢？这是我们司马家的秘密，灿若你知晓天下事，不过唯独这件，就算是你，大概也不清楚，”阿狸手托下巴想了想，“我十二岁那年同他一起私奔了，在外奔逃两年，最后还是被母皇抓了回来。”
……
“阿胡，再过三日就有出海的船了。我们离开大晋，再也不回来，永远永远在一起，”稚气未脱的小少女覆在男子耳畔道，“我会给你生孩子，你要几个？一个太少，两ä个不多，三个ฐ刚刚好……”
那时，昙醒之正在灯下为她读着志怪故事，听她打岔，便笑着抬手摸摸她毛茸茸的发顶ะ：“一切都听狸儿的。”
……
“那他后来……”王嘉顿了顿ู，眼帘一垂，“抱歉，我问得多了。”
“他死了。”她说。
阿狸抬起腕子，衣袖落在肘间，露出腕上一只碧绿的镯子——三股九旋绞丝镂空玉镯。
三股玉料é相互缠绕又互相独立，佩戴的人稍有动作，便叮咚作响，十分悦耳。
绞丝形状的镯子在金银器中并不少见，但用一块玉石雕出三股九旋并镂空的绞丝镯，实乃匠心独具，鬼斧ร神工。
“看见这处断痕了么？”阿狸指着玉镯上一处断裂ฐ后又修补好的痕迹道，“当时我就是拿着这块断ษ玉，插-进了他的心口。好多血，鲜红鲜ຒ红的，流了他一身。那时我才知道，玉石刺-进人的血肉是怎样一种声音。”
王嘉不说话，只是静在一旁，听她讲。
阿狸的声音中没有波澜，轻轻的，很平淡。
“知道我为何杀他么？因为他背叛了我，他喜欢上了阿妩，我的亲妹妹……哈哈，”她忽然大笑起来，前俯后仰，乐่不可支，“灿若，吓到了吧。我开玩笑的。根本没有那个人，也没有什么เ私奔，背叛和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