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政委是个好人啊……”
在虎跳坪战斗中，我犯了严重的错误。由á于我有骄傲自满、麻痹轻敌的思想，临战又急于求胜，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贻误战机，使我军遭受了不应有的损失，延长了湘西人民难忍的痛苦。我辜负了党的信任，我对不起牺牲的烈士们，我请求给我以严厉处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领导上允许我再指挥一次战斗，战后一切听从处理。
但当他仰望斜挂在空中的北斗星，心中又蓦地涌ไ出一阵疼痛。广昌决战到陕北在红大学习才知道这是“左”倾路线所造成的孤注一掷紧急关头，他突然看到抬在担架上的二哥，头部重伤，一腿炸断，面色蜡黄，气息奄奄。他抓住文洪的手，从哆哆嗦嗦的两片嘴唇里吐出微弱的声音：“看情形……中央苏区站不住了……”一个普通战士的心有时像北斗ç星一般明亮啊！二哥从怀里掏出一根小小竹笛交到文洪手里说：“跟大哥怕见不到了……把这给他做个纪念……”几天之ใ后，整个红军踏上了茫然不知去向的路途，亲爱的中ณ央苏区陷落了。那根给二哥摩挲得通红的小竹笛转到大哥手里。过草地，大哥骨瘦如柴，拄着一根棍子，在陷人的泥坑中，一脚拔起来，一脚陷下去，大哥大口大口地喘气，——天上没有飞鸟，地下没有走兽，只有草地、草地，茫茫的草地——“我怕走不出草地了……”“莫乱说，我扶你，有我就有你……”他用尽全力架住大哥，跋泥涉水，蹒跚行进。我们多灾多难，而又坚韧不拔的中华民族啊！你载负了多少悲愁，多少哀怨，而这一切又凝成一种多么庄严雄伟的神魄呀。看吧，在那苍茫的天幕下，这一双相亲相爱的形影何等戚楚、何等动人，是大自然这个艺术巨匠的构思、塑造，塑出人的深情、人的血泪、人的光辉。大哥说：“让我坐下，……再吹一吹老二的笛子……”大哥真的吹了，在荒凉的大草地上，那声音那ว样哀婉、凄厉、激越……声音戛然而止，大哥头一歪，断了气，冰冷僵硬的手还握着那支横笛，人和笛都永远埋葬在古国最荒凉的一片草地上，而那ว笛声却在陈文洪灵魂中永远飘扬，他吹的是湖南的家乡调呀！
“你修点好吧！要不来生让你托生成兔子给人追打！”
是风的度，
史保林却没马上应声议论大事。
催给养，
在这种焦的紧ู急时刻๑，一个ฐ普通战士出这样一种泰然的声调，对于指挥员来说，真是一种无以形容的安慰、支持和鼓励。
他挥起双臂向天空和大地抡了一圈。
“没嚼头！”
“打吧！你朝我开枪吧！”
其实，他心里在翻滚沸腾，那ว天夜访汉江桥，触景生情，血泪斑á斑的往事一起涌上心头。于是一种思想，像一朵小小乌云，在他心里慢慢膨胀扩大，遮着生命的阳光，变成沉沉的重压，他要倾吐，他再也按捺不住……
陈文洪抢上一步想说什么。
部ຖ队像海潮，吉普车像一艘快艇从人海里冲开波浪ฐ，留下一条航迹。黑压压的人群向两旁躲闪，就像波浪ฐ向两旁掀开而后又合起来。
这次回林口老家，好像带回一股甜美味儿，至今也嚼磨不完。她和这部队里一个班长牟春光是一个ฐ村上的。牟春光跟部ຖ队进了关，她想去劝慰劝慰老人。一见牟春光的老父亲她就笑了，老人跟牟春光长得一模一样，爽朗、义气，就是犟得全村出了名，人们都怕沾惹他。他原来怕老人想不通，东北人提起“进关”，就像远走他乡，永离故土了。谁知老人家把手在膝盖头上一拍，满面通红，瓮声瓮气地说道：
因此，当人们面对悬挂在正面墙壁上的华中敌我态势图时，不得不借助一个ฐ参谋人员打开手电筒出的一道亮光，亮光随了指挥员的指点，而缓慢地在地图上移来移去。
像儿童在母亲的怀抱中，
$r%秦震：
姚锡铭长满胡茬的脸上透出粲然一笑，两ä条浓眉一挑，投过一瞥亲切的眼光，而后郑重说道：
“两ä次心绞痛，这对你可是个警告！”
秦震的心怦怦跳起来，他暗暗思忖：糟了，是这个ฐ隐瞒不过的事，给自己带来了麻烦，说不定军旅生涯从此告一终结！不过，他还是镇定了自己，他说：
“你的病比我的重，可是你……”
“我那算什么！老毛病，躺几天，一退烧就过去了。”
秦震听人讲，姚锡铭由于长期坐牢，得了肺结核，据说肺上很有几个ฐ空洞，一犯病免不了咯几口血。姚â锡铭为ฦ了避免纠缠，却果决地单刀直入，说出使秦震灰心丧气的一个ฐ消息：
“中央通知你到北京开会。”
“这个时候，离开前线？”
“这事很重要，召开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新中ณ国。”
秦震苦恼地央求：“领导上能ม不能考虑换个人，我这人，军事上能蹦跶两下子，政治上可不在行。”他的脸一下苍白起来。从前线回来的路上，他做过各种设想：是不是把他从西线又调回东线，是不是调到其他野战军去，或者是让他去执行一项特殊的战斗任务？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着——立刻离开前线！他马上表现出非常执拗、实难从命的神气。
刚一开头就谈崩了。
姚锡铭从藤椅上站起来，在地板上缓缓地踱来踱去。他的脸上像风云变幻、闪烁不定。他把两臂抱在胸ถ前，站到秦震面前，严å肃地看了他一阵，问他：
“你想过没有，你是什么人？”
这一下把秦震问愣住了，他脱口而出：
“我是一个军人……”
“不，你先是个革命家。如果说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反过来说，政治又何尝不是战争的继续？这些天，我听见不少人说你说的这种话，还有人说的比你玄乎，仗打完了我要失业了，好像我们只是战争机器，只是木偶，没有头脑，没有意识，没有理想。不行，那样不行。打来打去把人打糊涂ิ了，忘了我们为ฦ什么而打了。我们进行世界ศ上最漫长的革命战争，我们牺牲了那么多好同志，就拿秋白来说吧！鲁迅的战友，他不是高唱‘国际歌’而从容就义了吗？我倒要问问你，他们临终那一刹那ว想的是什么？想的就是有一天在这灾难的大地上建立新า中国！……”
姚â锡铭由激动而转入深沉的思索，他坐下来很久没说话。
秦震内心感到巨大的震动，他后悔把话说得太绝对了，很想缓和一下。他想起刚才姚â锡铭提鲁迅，想起他离开武汉时他到姚锡铭这儿来看见他正在病床上读《鲁迅全集》，就搭讪地问：
“《鲁迅全集》读完了吧？”
一说起鲁迅，姚â锡铭就兴致勃勃了：“读完了，读完了，这不把我的病治好了吗？”
秦震知道姚â锡铭也记起那次的谈话，随即相视而笑，打破沉闷。
“胜利！胜利，是一个什么含意？我最近常常想这么เ一个问题，我们中华民族本来是伟大的、光辉的，可是这么เ多年以来她蒙受了耻辱和灾难，——可是，我们的文明，我们的伦理，我们的道德，都没有了吗？不，就拿鲁迅来说，他所以伟大，就因为ฦ他代表了民族的高尚美德。他面对屠刀，毫没有奴颜媚骨，他生着中华的魂魄、革命的志气。我们用血染红了这片大地，就为了让它向世界放出更加强大的光芒。我们义无返顾，勇敢前进，就为了跨过这道门槛。可是，到了门槛前，我们的同志怎么能望而却步了呢？”
这一席话把秦震的思想一下提到一个新的高度。是的，这么多年在血里火里滚来滚去，倒渐渐淡忘了终极目的，他不免赧然；不过，他不忍心把自己同前线隔开，他觉得姚锡铭不完全理解他的希求，他的愿望，他的抱负。难道扫净最后一片国土、歼灭最后一个敌人，这不同样是为ฦ了共产主义理想吗？
姚â锡铭心里也在暗暗思虑，他为秦震所动，他知道像他这样半生戎马的人，在这种时候如果离开前线，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种普通战士的敦朴，也是我们一个高级指挥员的美德，他们为革命捐献了一切，可他们总觉对革命没有给予什么。姚锡铭笑着、望着他，他一眼看透他的心底。他不但不想责备他，而是同情他。要是他能ม挥一挥手说：“你回前线去吧！”对秦震来说，这该是多么大的恩惠。可是不行，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两个ฐ人沉默了一阵，秦震说：
“姚â主任，能不能让我再考虑一下？”
“也好。思想上想不通，任务就执行不好。决定千秋万代的国家大计，可不是让你到เ那里凑数儿的。你要不通，那也没法，我只好再说服你！”
秦震举眼望着姚锡铭，立刻想起“肝胆照人”四个字。他更进一层领会了，这不但外形而且内心也像鲁迅的人，如同烈火，燃烧得那样无我无私，纯洁明净。秦震觉得这火在吸引他，使他情愿投身进去。他想到เ姚锡铭多病的身躯，便立刻起来告辞，谁知姚锡铭却执意留他吃饭。“姚主任！你太累了，我还是……”“这是我们的老传统嘛！前线回来的人连一餐便饭也不留，我这个ฐ当主任的也太吝啬了。”一张小桌，二人对面而坐。饭菜很简朴，只是几盘青菜、豆腐，有一尾清蒸鱼，像是临时加的，倒是两碟小菜，一个是豆豉炒苦瓜，一个是油炸红辣椒，立刻引起秦震强烈的食欲。姚锡铭自己不饮酒，却斟了一杯白兰地，一定要秦震喝。姚â锡铭变得那样谈笑风生，挥洒自如。他说到เ扬子江电，说经济，说文化，说科学，说整个民族的知识结构将要生巨大变化，那ว时中国将立于世界先进之ใ林。从这一席闲谈中，秦震觉得姚锡铭整个ฐ心都朝向着一个方向，他注目的似乎不在目前，而是未来。这给秦震留下生动、深刻的印象。
秦震出来，一面走一面思索。到了一个ฐ十字路口，他才猛醒过来，现走过了头。他笑了一下，折转身走回寓处。
暴风雨前的征兆，燠闷难当，气压很低。
他没有打开电å灯，他借着窗外投进来朦胧的光影，放满一浴盆冷水，他浸泡在里面，默默不动，但思绪却像电å闪雷鸣一样，在他内心里跳跃翻腾。是的，就像白昼同黑夜那样截然分明，这个门槛内外区分着两个不同的世界，前面是和平，后面是战争；前面是幸福，后面是灾难；前面是光明，后面是黑暗，不过，他又觉得两者之ใ间有一线相通的脉络——那就是还要继续奋斗ç！……我现在应该清醒地跨过这个门槛。跨过之后，我还是栉风沐雨，披荆斩ล棘，……是的，生活的方式可以不同，但人生的道路一样，我们将继续战斗，不过从一条战线转到另一条战线，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呀！一个革命的人的一生就是如此啊！……想着、想着，他的心情渐渐开朗，他泼刺一声从澡盆中一跃而出，围了一条大浴巾，就给姚锡铭打电话：
那ว边传来笑吟吟的声音：
“怎么样，想通了吧？”
“我要履行我的职责。”
“现在我告诉你！是中央点了你的名，不过我不想一见面就拿中ณ央决定来压你。”接着电话筒里响起愉快的声音，“好啊！秦震同志，为了不计其数的生者和死者，你履行你的神圣职责吧！”
二
北京九月，残暑未尽，但不时有一阵清风送爽，预示ิ着一个ฐ金秋的到来。秦震他们被从北京车站送到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六国饭店和北京饭店是老北京仅有的两个西式高级宾馆。从前这里除了白衣侍者，是很少有中ณ国人出入的，它们可以不折不扣地说是中ณ国大地上的一小块外国领土。而现在，当秦震走进玻璃大门，缓步登上铺了红毡毯的台阶，觉得从穹顶ะ上垂下来的巨เ大吊灯是那样灿烂夺目。他们向南走过铺着红地毯，镶嵌着木板护壁的长廊，长廊里亮着一串十分好看的壁灯。不久ื之前在茫茫黑夜里露宿草坪的秦震，目睹这豪华陈设，颇不习惯。但转念一想，又笑将起来。因为这一切都属于我们的了，就像那草坪夜晚红濛濛的月光属于我们一样。更何况，现在这里所有一切，都属于古老而又年青的、正在喷出欢乐气氛的北京的一部分呢？使秦震特别ี满意的是，分配给他的二楼那ว个房间，窗外不是繁华闹市而是古老城墙，城墙外面不断ษ有火车出隆隆震耳的声音，奔驰而过。他觉得正是这火车保持着他同遥远南方แ的一线联系，仿佛他可以凭借它们把他的心意带向前方，又由它们把前方แ的心意带回来。这一间堂皇而又幽雅的房间好像也在亲切地向远方表示ิ好意，一切都朴实、舒适、安宁。从那浆洗得雪白的亚麻桌布上、床单上，散出清凉气息。北京，一九四九年的北京是多么可爱呀！它像刚从黑暗沉沉的噩梦中醒来，但还没有来得及改换一下装束。不要说后代人简直无法设想当年北京是怎样一副姿态，就是经历过那ว个时代的人，也由于已经习惯于今天的大厦摩天、汽车如云，渐渐淡忘了过去北京的模样。但一九四九年的北京却以无可比拟，无法代替的重大历史意义永存人们心中。它像一颗璀璨瑰丽的星悬在天穹之上，是永远无法磨灭、熠熠闪光的。当时，天安门广场不像现在这样广阔、宏伟，但它有它若干世纪来形成的庄严、美丽。那时金水河的桥前，在天安门黄琉璃瓦和红城墙衬映下，有两座晶莹洁白的汉白玉华表，那是古老民族精灵的象征。雕塑的盘龙生动活泼、神采奕奕地飞向顶端一片白云，令人有上接云天，飘飘欲仙之ใ感。东西各有一座红墙金顶ะ、各有三座拱门的建筑，它们很有凯旋门的气势，广场的南端，巍立着前门和灰色的箭楼ä。这样从四面环抱着中ณ间一片黑色古老石块砌成的广场。以广场为中ณ心，全城四角热闹市街路口各立着一座牌楼，精雕细琢，彩锦藻绘，五色缤纷，动人眼目。不过你仔细看一下，无数小巷人家屋上都长满青草，许多街道部成了水潴泥塘，处处苍颜皓，衰草斜ฒ阳，呈现出一个旧世纪的衰微破落景象。然而这时，这里已经生一场剧变，正从废墟上萌出一个生机勃勃、意气洋洋的新世界。你从微风中可以闻到从北海吹来的莲藕的淡雅清香，不，也许是从城外吹来的熟透的庄稼的气味。总之，像秦震这样刚从血火中来的人，更容易敏感地嗅到这样一派清新的、黎明的气息。
秦震一九四六年参加北平调处执行部ຖ工作时在这儿住过。
解放之后，又在这儿度过温馨难忘的一段时间。
他走了，又来了，这儿已经生的巨变，使他感到回家的安宁、泰然，他躺到床上听着那ว火车的隆隆车轮声。他闭上眼，他要真正弥补战后必有的酣然大睡在常德、在武汉，由于心事重重都没有做到เ，而现在可以做到了。警卫员小陈了解这一点，连吃晚饭也没唤醒他，只在桌上给他留了一份饭菜。他不知什么เ时候醒来了，穿着睡衣胡乱吃了一顿，然后纳头又睡，——他像饥饿的婴儿需要乳汁，像久病的患者需要营养，营养他的乳汁就是安心宁神的睡眠，这也许是他两ä次心绞痛之后，恢复健康的自然法则。
果然，当他第一次步入怀仁堂，人们都现秦震精力充沛，神采焕，好像一下年轻了十年。秦震觉得每一个人都满脸喜气，挤来挤去，熙ກ熙攘攘。可他却还怀着一桩心事。当他从政治协商会议代表名单上看到梁曙光的母亲梁妈妈的名字时，他心情万分激动，他要立即跑去见她一面。进入怀仁堂后，他立即央求大会的一个ฐ工ื作人员：
“你能ม不能带我见一见华中区的代表梁清秀？”vn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