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又该怎么办呢？她也不能扭头逃跑吧？
一步步接近，心下反而愈发忐忑，该说些什么，如何开口，又成了摆在他面前的头号难题。这对他可比朝堂上与刁钻大臣们斗智要难得多了。
不知皇帝会作何反应，绮雯在外面挨了一阵，思量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摸回隆熙ກ阁来，惦记着若能遇见王智他们，也好先打探一下。
似是被她这自称所触动，潭王目中露出几分爱怜，停步于她面前，徐徐道出四个字：“何必如此？”
钱元禾壮着胆子继续添柴：“容奴婢多一句嘴，爷要是真那么不情愿再用绮雯姑娘，趁早放出去也好。不过师父说，咱隆熙ກ阁内外怕是耳报神也不少，万一被前日那几位大人知道那ว篇账目的事，绮雯姑娘出去之后可就生死难料了。到时再不是挨几句排揎那么轻的。”
离他们几步之遥的次间里，方奎正伏案誊写着圣旨。按理说他们三个宦官一同追随皇帝ຓ多年，都是不分彼此，但这方奎平素太过沉默寡言，未免让人觉得疏ຕ离隔膜。
看着她绷着脸跪在那里，两ä腮咬得紧紧的，也不知是在忍着泪，还是忍着手臂上的疼，他一面生气，一面又隐然心疼，几乎有心将她拉起安慰，真不知如何处置她才好。
倒是她率先打破了静寂，望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说：“都是奴婢手笨，连主子的衣袖都弄污了，奴婢伺候您换了，拿去清洗吧。”
最初ม那几天，皇帝ຓ还时时警醒留意着绮雯的动向，有心尽快捏个错处将她撵去十王府，却一直未能捏着。
王智一怔：“爷是想尽快打发她走？可这姑娘究竟是不是三王爷的人还不好说，若是弄错了，岂不可惜？”
“谁的懿旨也不行！”皇帝说得不留余地。皇后又怎样？皇后出了名的耳根子软，这丫头蒙过了琢锦，再央琢锦去求皇后不就成了？
他们今日打算的就是把耿直的巡盐御史姜九真踹下去，好让自家女婿顶ะ上，那样不但肥了女婿的腰包，也能保住往日向他进贡的那些皖南赃官，至于一点民变，大可再拖上几月，等收拾了姜九真再说，反正就是多死几个百姓的事，根本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
“这话也是有理，反正只要皇上自己看得上，别的都无需管。”岳姑姑过来收拾桌上杯碟，招了小宫女进来带出去，回身道：“梳洗安置了吧，明日一早便可去见皇后娘娘。”
绮雯被带进雨华斋东次间时，见到长公主在蜜合色的中衣裤褂外面随意套了一身水红绣锦团花的纱罗褙子，还竟然盘腿坐在罗汉长椅上，就着炕桌吃着葡萄，一眼看去，活像个ฐ乡绅家没规没距的未成年小丫头片子。
敢放弃，说明自尊自持，自尊自持的人就不会自贬身价只为巴结讨好。这么说也有理，不过……
他自认为是挺妥当的安置，哪知一说出来，她竟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恳求：“奴婢确是自愿进宫的，恳请皇上不要赶我出去。”
皇帝缓缓抬起头，一时没能回过神：“你说什么？”
“何才人与另两位选侍都住在永和宫里，与宁妃娘娘一向出双入对。”
李嬷嬷的八卦容易歪楼，从初一那ว天起，又是好几日过去，绮雯又不着痕迹地提头打听了几回，还是只把想知道的事情听了个大概。
太上皇后察言观色，问道：“是因为皇上吧？今儿是初ม一，你这时来，想必他是连晚膳都没在你那吃……你也想开些，他不是冲着你，是待谁都是一样。”
在场的人都是神情一肃，残留的温和气氛一扫而光。宁妃脸上登时没了血色，惶惧万分地跪下道：“臣妾不敢，不过是……是方才与皇后姐姐说话随意，一时说顺了口，请皇上恕罪。”
现在不是选秀时节，尚仪局负责培训的女官们就像冬天的农户，正享受着清闲，想不到突然接手了这么เ一个插班生。既是长公主的命令，她们也不会抱怨怠慢。
绮雯可以肯定，这位皇帝的本事是要高过崇祯的。这一年来他的手段堪称铁腕，已经大刀阔斧地祛除了贪腐首恶，令朝堂吏治大有起色，在上述不利条件的掣肘之下，他都能做出这些成绩，已是相当不易。
他当时想得明白，等到父亲去世，只要源瑢能ม容得下他，他便做个闲散藩王，若源瑢找他的麻烦，他宁可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也不会学明太宗搞什么เ靖难之变。那ว种表面风光、背后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他不屑去做。
太上皇后站起身，抚了抚衣襟道：“皇上来陪太上皇说说话吧，我与琢锦都有些乏了，先去歇着了。”说完就携了长公主的手，朝门外走去。
夜色中ณ的挚阳宫一片静谧。时候已๐经过了戌正，承运门上早收到了通传，门楼内外燃起通明灯火，羽林卫严å整列队，将皇帝ຓ与长公主一行迎入宫门。
这话一出，兄妹三个均感意外。跟着公主是做奴才，跟着王爷和皇帝都是做主子，谁会放着主ว子不做，要做奴才呢？进宫做御妾没那么เ容易，留แ在这王府做个侍妾却是一句话的事。
截止那时，对她的好感，还仅有那么一丁点——直到见她晕倒在木槿花丛下的一刻。
她留意了一下，这屋子里外都已๐没了旁人，想来王府里不至于对她一个柔弱孤女还设置什么警戒，出去偷听即使被发现，也可以拿急于拜谢搭救之恩来解释，没多大的风险。她理了理头发衣衫，提裙起身，朝门外走去。
长公主冷笑道：“你可想好了，我们想要查明此事原委，不费吹灰之ใ力，你若自行交代个明白，或许还能得从轻发落，不然的话，锦衣卫的诏狱正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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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到了阜成门外，周围尽是进出城的百姓，越是接近门洞越是拥堵。
绮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道：“嫂嫂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在生事一般。今日之事，难道不是嫂嫂挑头的？”
“如今正是今上严肃法纪的当口，听闻前日吕大人家的夫人便因致死了一个丫鬟而惹上了官司，被宫里下令罚了两ä个月的禁足。”
“谁知今上的意思，是不是一了百了呢……不过既是如今尚未降罪，想必是吧。”
源瑢的动作一直很隐蔽，总是假借他人之手行事，虽然任谁都会怀疑其有着反心，却没几个人能拿得准。连他爹妈都不确定源瑢与他的敌对关系呢，她只听他提了一句“细作”，就什么都洞察清楚了？
他刚想问“源瑢都跟你说什么เ了”，就听绮雯率先问：“您想不想听我转述今日与三王爷说了些什么？”
按理说，再没什么话题比这个更煞风景的了。源瑢抢了他二十一年的风头，给他暗中拆了一年的台，都没有今天更加引他反感。皇帝是既想听，又不想听。
“……你既那么想说，便说好了，听听也无妨。”他觉得自己้这拿乔๒拿得真拙劣。
……
潭王府书房的窗外雨疏风骤，被风雨摇撼着的一大丛翠竹唰唰地扫着窗棱。
“如此说来，二哥此时想必正拉她背着人互诉衷肠呢。”潭王背靠在步步锦纹槅扇窗前，似笑非笑地说着。绘着四季美人图的琉璃宫灯光芒柔暖，在他幽黑深邃的眼眸中映下两ä个光点。
“正是，晚些再有进展，会另有人来报知。”红衣内侍乔安国站在一旁，恭谨地掖着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