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实是个奇迹。胡砂用手缓缓在冰冷的琴面上抚摸，心中ณ不由感慨。忽见琴上半根弦也没有，她有些慌，急道：“等一下……元君大人，琴上怎么没弦？是不是我的血泡得时间不够长？”
她一见到芳准就开始大娇嗔，又是跺脚又是摆手，全然是小女孩的姿态。
胡砂一僵，一把将他推开，却见他双目变作了血红的颜色，长也如同火焰燃烧一般，密密麻麻殷红的经络在他脸上爬动，这情景比任何噩梦都要可怕。
后面的凤仪与那个道童似乎甚为ฦ遗憾地出感慨声，大抵是想不到原来她也拿不起水琉琴。胡砂慢慢转头，定定看着那个道童，他捂着嘴，像是在忍笑，看一场滑稽戏似的看着他们血流披面的狼狈模样。
他又道：“我也早已忘记什么家，回不回去，我都已经是这样了，并不重要。对我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取得水琉琴，将青灵真君那老狗亲手斩成碎末。好教那些东西们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凤仪没有看她，只淡道：“师父，我帮师妹难道是错了吗？”
说罢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极目远眺，目所能及处，还是石林，不见任何宫殿遗迹。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邻近的海面上到处散落着木板缰绳之类的物事，甚至还有木箱马桶，显然是那艘船上的东西。他取了两块木板，将她左腿断骨固定住，系好，再抬头看看，胡砂已经疼的眼泪汪汪了。
胡砂胡砂，你要冷静，别总胡思乱想的。师兄对你好不过因为你们是同门，师父对你好也不过因为你是他徒弟，你要是为此有非分之想，才是对不起他们一番心意。
四面八方แ传来凄厉的嘶吼，无数奇形怪状的妖兽朝她扑来，像潮水一般，无处可躲。
胡砂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大娘，我真没用，没能ม上得仙山，拜得仙人为ฦ师。”
胡砂登时急了：“我又不是那ว个意思！二师兄真是的！”
他语气柔软，却问得犀利。
芳准了然地点了点头，又与她闲扯了些东西，见她心不在焉地，便起身道：“也罢，不早ຉ了，你休息吧。明日一早让凤狄来接你，与为师一同去景鸾宫参加仙法大会。”
手上突然一暖，是曼青小丫头抓了上来，她亮晶晶地看着胡砂，充满了崇拜的光芒。
“……桃源是仙山，不会有伤人野兽，你放心就是。”
芳准哈哈一笑，回头摸了摸雪狻猊的脑袋：“小乖，你带着胡砂离远些，不要靠过来，明白么？”
胡砂左ุ右看看，终于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芳准在骨头上捏了两下，柔声道：“安心，没断ษ，小乖๔下嘴有分寸的。”
凤仪笑道：“不管怎么เ说，总是家乡。那么多年没回去，还真是挺想念的。”
她拍了拍凤仪僵冷的脸颊๐，轻叫：“二师兄……二师兄？你、你还活着吗？”
芳准把手一摆：“好了，你们俩也别互相谦虚，假惺惺的，看得为师肉麻。凤仪呢？还没回来么？”
“胡说！”凤狄先是一怒，跟着似是觉得自己้过于严苛，便放缓了神色，抬手在胡砂肩上鼓励地一拍：“不要妄自菲薄。大师兄虽然没有开坛授业，然而也见过许多新晋弟子如何跟随师尊修行。似你这般勤勉好学不以为苦的，实在少见。你是个天才，日后成就必然要高于凤仪和我，小小的挫折不算什么。”
“等你学会腾云术之后。”
“是你，昨天的仙女姐姐！”胡砂眼睛顿ู时亮了，这不是在禁地遇到的那个ฐ养怪物的仙女大人么？
胡砂把头垂得更厉害了，恨不得缩在凤狄背后，化成一团影子别出来。
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要想回家她就得找青灵真君，要找到青灵真君她就先得留在清远做一名弟子，可是要做弟子就得修行，要修行就不能吃饭！由á此可见，她在回家之前，肯定先成为ฦ饿死鬼一名。
一晃眼间，一人一兽就走到了面前，那人倚在野兽的头上，用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过来，双目狭长上挑，璀璨如星。
芳准摇了摇头：“不必拘泥于此，将她本名写上便是，日后若有合适的道号，一并修改。”
芳准点了点头，果然轻轻抓住了她的袖子。胡砂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石块，用力踩踩，还挺结实，就是窄了点，身子晃一下，一不小心就能ม掉下去。
他身体不好？胡砂不由自主走回去，蹲在他面前，轻道：“你也是来拜师的吗？是身体不好走不动了吗？”
“拜师？”少女怀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拜师怎会走这条路？少唬人了！你是清远山派下来跟踪我们的奸细吧！”
门后探出一张小小的脸来，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脸色有白有红，眼睛圆圆的，带着五分的娇็憨五分的神采。陆大娘笑盈盈地递给她两个包子，“吃点东西，饿了吧？”
芳准的声音听起来很慵懒โ，心不在焉地：“没有伤着。当初成仙脱胎换骨之际，天雷劈了七七四十九道，为师照ั样下山喝酒，这点天火算得了什么。”
胡砂笑了笑，将梳好的长拨去一边。过了一会，又轻道：“师父，下次再有什么惩罚是给弟子的，求求您别ี代替弟子了。弟子实在承受不起。”
芳准奇道：“为ฦ师替你受罚，你就承受不起，难不成你就能承受天火烧你天雷劈你？你要为师看着自己的弟子变成肉泥？”
胡砂摇了摇头：“不管是变成肉泥，还是弄得粉身碎骨，倘若那是我应当得的，都没有理由让您为我承担。我宁可变成肉泥，也不要看师父受伤……师父，求您答应弟子吧，好不好？”
芳准破天荒第一次感到茫然，不明白她明明脆弱得像只蚂蚁，却还总逞强要出来作对。忍不住回头看看她，只觉她双颊嫣红，像刚上过色的桃花，两ä只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又无奈，又哀求，又温柔地看着自己。
这种眼神令他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就要答应她，无论她求他什么เ。
最后到เ底还是定了定神，笑答：“好，水琉琴要五年才能修好，这五年你跟着为ฦ师好生修行，倘若为师满意了，便答应你。若不能ม，为ฦ师定要重重罚你。”
胡砂心中一喜，脸上顿时笑开了，像一朵花突然绽放似的。她说：“我一定努力！绝不叫师父失望。”
芳准抬手，像是要摸摸她脸蛋似的，不知为何，没能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地摸下去，只听她又怯生生地问道：“可如果真让师父失望了，您要怎么罚我？”
怎么罚她？芳准又有那ว么点茫然，望着她漆黑如梦的眼睛，顿了很久，才低声道：“罚你……罚你不得开坛授业，只能做个小弟子。”
话未说完，就见她又皱着鼻子笑了，露出一行细细的银牙，说道：“我才不要开坛授业，只能做师父的弟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回答让人心头一喜，芳准飞快地将那丝喜悦扑灭，他还是那ว个他，风轻云淡，没心没肺。
他自己把剩下的头胡乱ກ一扭，用簪子卡了起来，像是要离她远一些似的，不落痕迹地起身拍拍沙子，回头笑道：“好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否则语幽又要叫得人头疼。”
胡砂心中愉快，半点也没现他有什么เ异状，自己้把头上身上的沙子也拍拍，一只手抱着水琉琴，一只手本能ม地抱住他的胳膊——因为以前他腾云都是让她拉着胳膊的。
这次一拉之下，却觉他的胳膊微微一颤，胡砂不由愣了一下，却见芳准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另一只胳膊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背心，道：“走吧。”
胡砂急忙拽住那只胳膊，飞快把袖子往上一摞，这才觉他的一条胳膊被烧得焦黑，连着手指手掌，动也不能动。这一惊非同小可，她魂飞魄散地丢开手，颤声道：“师父！你的胳膊……”
芳准慢慢将袖子放下，轻松地笑道：“无妨，小伤而已，过几天就痊愈了。”
胡砂怎可能ม相信，她夺手还要去看，可是两只手伸出去，却又不敢碰，只能颤抖着又缩回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不由á自主地就掉了下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只有他焦黑的胳膊在眼前来回晃。天火降临，他怎可能毫无伤，怪不得……怪不得在潮水汹涌ไ的时候，他只能ม用一只手拉着她。怪不得他这只手总是藏在袖子里不出来。怪不得她一碰之下，他要抖。
芳准叹道：“好了，你总哭得为ฦ师心里惊悚的很，明明好端端站在面前，不知道的人看你这样还以为ฦ我被大卸八块了呢。快止住，从聚窟洲到长洲，距离可不近。”
胡砂哽咽了几声，突然张开双手紧紧将他抱住，脸埋在他胸ถ口，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应当说点什么，譬如问他疼不疼，向他跪下赔罪，甚至砍下自己的胳膊做赔礼。可事到如今她除了哭什么เ也不知道，这样紧ู紧抱住他，像是要将这具清瘦的身体一直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她要怎么对他才好，怎么才能不给他添麻烦，怎么才能保护他。
芳准怔了很久，最后慢慢抬起完好的那只胳膊，环住了她纤细的肩膀，明明听见心里有什么เ东西破土而出，出惊人的声响，却要装作不知道，一脸平静地戏谑她：“你就是哭出这一片大海来，为ฦ师的手就能ม好了？”
她没有回答，或许根本就没听见，只是止不住地哭，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都哭出来一样。
芳准只好叹了一口气，紧紧环住她，胸口那ว里印着她的泪水，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冷，翻腾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