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搜山回来，除了拾到一年块得财香琴丢掉的干粮，再无所获。因为私奔者没有抓到，梁果复就把怒火迁到大财身上，认为大财是和得财串通一气的，结伙来抵制ๆ他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盛怒之下，梁果复当即宣布：从即日起，大财和香阁必须断ษ绝关系，不得来往。“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ฐ问题是革命的要问题。”梁果复脱口背诵了一条毛主席语录，接着表了自己革命的婚姻价值观：“我们革命家庭，怎么เ能和反革命家庭结成亲家？”
以后的一段时间，梁果复一直瞪着铮亮的灯泡似的大眼睛，密切注意阶级斗ç争新动向，高度警惕着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阶级敌人的捣乱ກ，时不时从革命队伍里，揪出一两个反革命，不断ษ地扩大阶级敌人的队伍，短时间内，黑风口的阶级敌人队伍，就得到壮大。无疑，按照老人家的说法，全国百分之九十五的群众是好的，是革命的，显然易见，还有百分之五是不革命的。那ว么เ，照这个比例，黑风口的阶级敌人队伍，还差ๆ十三人。维臣就是在这时，世袭了历史革命，被赶进阶级敌人队伍，关进黑房间。梁果复娴ຒ熟地掌握了如何给新现的阶级敌人拟定罪名的玄妙技巧ู，并且很快就对此产生了兴趣，把黑风口人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有个闪失，被梁果复赶进阶级敌人行列。
“你住嘴吧！”突然从里屋爆出一个男子汉的吼声，震惊了滔滔不绝的招财。这种吼声一点也不逊于梁果复的吼声，只是在这个家里，还是第一次听到。紧接着，怒容满面的得财，就冲到了妹妹的面前，“要死，”得财指着门处对招财说，“你就自己去死好了，到外面死去！”
梁果复翻动一下那只灯泡一些样的眼睛，随后肯定地点点头，“对，有！”立时，工作队员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他们让梁果复今天先讲到เ这儿，匆匆收拾好桌子上材料，当天就离开了黑风口。一连三天，没人再审问梁果复。第四天上午，工作队才满面春风地回到了黑风口，在隔离室里，像从前和梁果复有过很深的交情，紧紧握住梁果复的手，使劲地摇晃着，连梁果复都觉着意外。工作队员先向梁果复检讨了自己的错误，而后向梁果复致以由á衷的歉意，解释说由于政治觉悟不高，水平太低，革命斗争经验不足，工作不慎，险些听信了坏人挑唆，把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当成了阶级敌人。随后，工作队员就告诉梁果复，当年他们的李队长，正是本市现今的市长。同时，工ื作队队员还十分无耻地向梁果复谄媚，说李市长直今还常常想念他这个老部ຖ下呢，并劝梁果复在方แ便的时候，进城去看望当年的老长，最好能ม在老长面前，美言美言工作队。从这天起，工作队在黑风口一反常态，对梁果复的热情过了任何人，见到梁果复时点头哈腰，仿佛是梁果复忠实的仆役。
“哈哈！”梁果复差点没笑死，把窗棂震得“咯啦啦”山响，“挺有意思，”他说，“为一个娘儿们去死，我倒想见识见识呢。”
与此同时，老梁家的两个女儿，则表现得相对文雅些。她们在恶梦中彼此都把身边的人当作了自己的意中人，因此，当恶梦展到เ高潮时，姐妹俩就紧紧地抱在一起，惊骇地呼喊：“我不去！我不去！我不离开你呀！”致使父亲杨维臣赶过来，企图把姊妹俩叫醒时，姊妹俩竟把父亲当成了恶梦中的强盗。香阁用手指挠破了父亲的脸，而妹妹琴则表现得更加勇敢，狠狠地咬住了父亲的一个手指。后来人们现，如果香琴当时再加点力气，就会将父亲的手指咬掉。姐妹俩是在父亲的手指被咬痛时出的惨叫声中惊醒的。一当俩人完全清醒过来，那么，表现出来的神情，就和大财兄弟清醒后的表现完全一样，惭愧得惊慌失措。
“别吃。”道边儿想阻止丈夫，但为时已晚。“这时上坟用的。”
梁果复跑到村口时，遇见了正在挑大粪的心火盛。这时他觉得实在没有一点力气了，只好命令心火盛，“快去医院找大夫，地里的人都中毒倒下啦。”心火盛浑身颤抖了一下，粪桶从肩上跌落下去。到黑风口以来，他第一次没把梁果复的命令放在眼里，而是跑回家，端来前些天用来给黑风口人用的肥皂水，径直奔往田地里，以精湛的医术，很快给每一个中毒者洗了胃。当中毒者摆脱危险后，他又进山采来草药，配制成解毒药水，给中毒者喝下。这样做时，他完全忘记了从前黑风口人对他的无礼ึ。在心火盛的精心治疗下，所有的中毒者很快恢复了健康，幸好没有影响春播。而且在重新播种时，花生种没再损失一粒。
那天下午，自从听到有人在点他的名，老海南的灵魂就像一个ฐ灌满气的气球，控制不住地飘出躯壳，在距地面不高的空中，四处无定地飘呀飘呀。他好像又回到很久ื以前妈妈枯瘦的怀里，呻吟着对母亲诉说饥饿的感觉。一群毛们不懂ฦ事，以为爷爷是在做小孩子弄娇的把戏，纷纷围拢过来，用手扒开爷爷的眼睛，拧爷爷的耳朵，问爷爷是否还像从前那样逗他们玩，但老海ร南因为灵魂出壳，再也无法回答孙子们的问话了，只是随着灵魂的气球飘呀飘呀。他仿佛又看见好久ื以前逃荒的路上，妻子从一个倒在道边儿的饿殍的怀里，抱起一个还有一丝生气儿的小丫头，妻子告诉他，“这就是咱们的儿媳妇，就叫她道边儿吧。”他似乎忽略๓了用手猛推妻子一把，把妻子推倒在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的情节，尽管这样，他还是悲伤地哭泣了，虽然声音很虚弱，但十分悽怨，把一群毛吓得纷纷逃散，把这一情况告诉了道边儿。道边儿好像理解公爹的处境，已经开始给公爹缝制寿衣了。
父亲已经到了身体难以支撑的地步，躺在炕上像产仔的母牛喘着粗气，听儿子问他抵抗饥荒的办法时，脸色就变得冷，“野驴进的，”老海南气喘吁吁地费力咒骂儿子，“都是让你们这帮败家子儿给折腾的，多好的黑风口呀，我来这里几十年啦，从来没像今天这么饿过，野驴进的，还不赶快把猪场的花生叶子拿来煮ุ着吃，人都快饿死啦，还留แ着猪有用什么用？黑风口要饿死人啦。”
“可是饿着肚子没有力气干活呀。”另一个汉子叫苦。
无论如何，梁果复都不能理解，这群刚ธ刚ธ吚呀学语的孩子呀，为什么เ这么不情愿享受共产主义天堂一样的生活？当托儿所、幼儿园将近维持了一个月的时候，梁果复只好无奈地宣布解散，到不是因为大多数孩子哭哑了嗓子，一半孩子开始烧，而是因为ฦ这种没完没了的哭声所造成的哀丧气氛，和共产主ว义天堂一样的生活，那么เ难以协调。不情愿这种做法的，只有道边儿一人，因为她才刚刚自由了一个月，又要被一群毛给缠住了。
小货郎那天半夜才回到村里，他是爬着进家的，因为大腿间红肿得使他不敢站着走路。一向痛爱丈夫的妻子，在开门时差点昏了过去，因为丈夫这时已经不成人样了，灯影下，趴在地上血淋淋的身子，像传说中ณ的恶鬼，两只眼睛向外凸出，好像刚从血泊中捞出来的，眼眶乌ไ黑，脸上的伤口还不停地向外渗血，撕破的裤子直裸到膝盖，勉强使他爬行时，没有磨碎膝盖骨，但身上却散出一股少女身上特有的气味。根据以往的经验，不需盘问，妻子就知道，丈夫又犯了老病。丈夫年轻时，这种事儿也曾犯过，可都不曾像这一回这么惨，妻子气愤时，心里不免有些痛楚，就酸溜溜地问：“这回是谁家的？她男ç人咋这么เ狠呢，往死里打？”
“别胡说了，”梁果复费力地翻过身子，嘟็囔了一句，“今天才七月十六，晌午才开始下雨。”老海南现儿子已๐经失去了时间概念，心里慌得厉害，为了叫儿子尽早醒来，他习惯地又打了儿子几拐杖，可是效果并不那么好，相反，儿子把父亲这种抽打，看作是老年人常犯的神经错乱的一种表现，多年以来，梁果复第一次对父亲的风烛残年有了些同情，他恍然觉得，自打从部ຖ队复员回家，由于忙于革命，似乎就没怎么关心过父亲，就是父亲两眼已๐经接近失明了，他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的，因为那天晚饭，父亲夹菜时，两ä手擅抖着拿筷子夹的不是菜，分明是敬毛的头，而那ว会儿敬毛正和弟弟们抢饭，把头伸到了爷爷的菜碗上了。情况远不止这些，两年前父亲打他时，他还感觉挺痛，但今天打他时，倒像是一种抚爱。孝心使梁果复勉强从炕上爬起，和蔼地将瘦羸不堪的父亲，像抱婴儿一样从地上抱起，准备把他抱回自己的炕上，免得老人神经错乱时各处乱蹿，乱喊乱ກ叫的打搅别人睡觉。不想老头这时神智异常清醒，清楚地掌握儿子此时的心理，便怒不可遏地在儿子怀里挣扎，连打了儿子几个嘴巴๒，直到เ儿子把他放到炕上，老头拿拐杖捅了捅正在昏睡的两ä个ฐ大孙子，对儿子说：“你把他们叫醒给我看看！”梁果复这时才现，两个ฐ大儿子在爷爷的拐杖下，只会微微蠕动，才开始感到问题严重，相信父亲刚才说的，并不是疯话。
坦率的香琴觉着受了委屈，直愣愣地看了姐姐一会儿，就跳到เ地上，打开姐姐的盛衣箱，毫不费劲儿地从箱子底儿掏出了一包婴儿用品，其中ณ有粉色的小帽和蓝白相间的小袜，气得香阁红着脸抢过自己的东西，重新放回箱底，嘴里不住地指责妹妹不道德，私下偷看别人的东西，并誓，今后再也不管妹妹的事儿。
“咳！可以想办法嘛。”梁果复根本不能ม接受妻子这种指责，“我说过了，咱们很快就炼出成千上万吨钢铁啦，制造出上百人吃饭都绰绰有余的大锅啦。”为了让妻子信服，他信口雌黄，又开始宣传大炼钢๐铁的好处，以及深远的历史意义和伟大的现实意义แ，他瞪起一只灯泡一样的大眼睛，对道边儿誓：“将来咱们制造的大锅，会像纸儿一样薄，只消一把火，就能把饭做好，只用几根火柴，就能ม烧开一锅水，根本不用像现在这些落后的玩艺。”
尽管土改工ื作队给黑风口带来那ว么多惊悸和迷惘，可是，当听说工作队要走的消息时，多数黑风口人还是连连不舍的。的确，在黑风口，工作队几乎没费太大的劲儿，就根治了折磨黑风口近半个世纪的神仙丸，早ຉ先谁都认为ฦ离开神仙丸ฤ就没法活的瘾君子们，现在都好好地活过来了，能下地干活了；一大群穷人，不花钱，就得到เ了大片的耕地；过去村里野跑，上不起学的孩子们，现在不用花钱，都能上学了，这都得感谢工ื作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