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更好，”道边儿挺高水兴，“待在家里帮妈干活，省得在外面野跑累了，还得多吃饭。”
这回没有人愿意再这样干了。在良心不受责备的情况下，黑风口人都不愿意用一碗饭，去换一句日本话来听。有人问李有德打算把良子领到哪去？李有德在不饿的情况下，舒坦地笑了笑，说：“到处流浪ฐ。”说完，拉着良子就要走。
劳工ื们木然地站在那儿，没人应声。“二十枚？”井田伸出两ä个手指，仍没人答应。井田似乎ๆ有意要测试一下黑风口人对金钱诱惑力的抗拒力度，在不断抬高价码却没人肯下井之后，井田拿过一个装银币的小帆布口袋，揪住口袋的一个底角，将袋口向井下一倾，“哗啦”一声脆响，一道白光直贯井底。
“粮食？”半天，眼镜才这物样阴冷地问。
道边儿早ຉ就被三个ฐ小家伙弄得头痛了，最主要的是，他们兄妹戒不掉的尿炕毛病。好天气的日子，还没觉得那ว么严重，夜里尿湿了炕，一个白天就能烘干，可是眼下这台风霪雨的天气，这种尿炕的毛病，就叫人无法忍受了，炕上成天湿漉漉的，而且弥漫着浓烈的尿臊味。在这种潮湿的气味中ณ，跳蚤得到了良好的生存环境，开始以惊人的度繁衍起来，咬得人夜里睡不着觉。爷爷试图用烧焦的螳螂卵，给孩子们治疗尿炕的毛病，但不论孩子们吃下多少烧焦的螳螂卵，一到夜晚睡着时，仍然照ั尿不误。最后，道边儿不得不用限制孩子们饮食的办法，克服他们的毛病，这回得到了一定的效验。可是孩子们在睡觉前，常常喊肚子饿，又让道边儿心里隐隐作痛。
“作孽哟，”老太太夺下儿子手里鞭子，居然有力气把鞭杆折断ษ，“你嫌咱家死的人还少吗？”接着就一把濞涕๓一把眼泪地拿菜刀砍断ษ捆吊孙子的绳子，一边急不择言地数落儿子。
“作孽哟，”老太太夺下儿子手里鞭子，居然有力气把鞭杆折断，“你嫌咱家死的人还少吗？”接着就一把濞涕一把眼泪地拿菜刀砍断ษ捆吊孙子的绳子，一边急不择言地数落儿子。
当维臣在规劝下，心烦意乱地走进这间低矮、昏暗的屋子时，先闻到的，就是鸦片烟弥漫着诱人香气。狐仙大嫂几乎没给这个ฐ青年多少稳定情绪的时间，就用她那ว性感极强屁股，碰了一下正在愣的年轻人的大腿，维臣立刻感到เ浑身的骨头都软了，心脏剧ຕ烈地紧缩，虽然每天夜里，他都幻想和道边儿一块这样，甚至比刚才狐仙大嫂用屁股碰他的场面更厉害，可此刻๑，他却如此紧张和恐惧。他想找个恰当的理由赶紧离开这儿，狐仙大嫂似乎理解他，主动抓住他的一根手指头，立刻๑确认了这个ฐ青年人的手，正像她想像的那样，还没碰过别的女人。因为这只手现在正在她的手里剧烈地抖动、企图挣扎，显得那ว么缺乏经验，就像她小时候，在娘家的山坡上捉到的小蜥蜴，浑身冰凉地颤抖着，四只小爪子在她掌心挣扎、抗拒，企图摆脱身临的险境，让她感到那么开心。
“啥骂不骂的，中ณ听就中，俺觉着中听。”没有办法，一家人就这么叫了。为了逃避家乡连年蝗灾，两ä年前，老海南用一根扁担，挑着全家，踏上了逃荒的路途。两年里，他的双脚几乎踏遍了北国的荒野，打过各种各样的短工，忍受过各种各样的欺侮，经历过各种各样难以想像的灾难，像一片风中的草叶，最后在黑风口找到เ了容身之处。他的孩子，几乎是在空中悬悠的“箩筐家”中长大的。孩子们都有一个ฐ古里古怪的名字，男孩儿叫果复，女儿叫道边儿。那ว会儿黑风口人还无法预ไ见，这个曾经差ๆ一点被一块粽子咽死的男孩儿，将会给黑风口带来那么多的灾难。孩子们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在饮食充足的良好作用下，很快就出现了健康的征状，脸上有了血色，眼里有了精神。维臣姑姑用家织布，给他们缝制了衣服，让孩子们都能体面地和维臣一块出去玩。
最让维臣奶奶气愤的是，她的预言没完全应验。因为ฦ日本人继续任用白长山当屯长啦。这种气愤是不容易很快消除的。当初，白长山那么帮助俄国人，甚至于当日本人进村后，他还对俄国人抱有幻想，煽动村民仇视憎恨俄国人的老杨家，只因为ฦ她不知就里，稀里糊涂地拿红糖水去慰劳日本兵。当木匣第二次到黑风口时，维臣奶奶就气哼哼地到เ木匣那里告了白长山。但她得到的唯一的一句答复是：“八嘎！”接着中国巡捕就把她哄了出去。打那会儿，维臣奶奶就相信，这些日本人，和俄国人一样坏。往后她就不再心外面的事儿，一心扑在家务活上。
因为ฦ施放的热情得不到相应的回报，新郎完全陷入绝望。痛苦中，每天夜里，都要在妻子身边和本能ม进行顽强抵抗。在这种折磨下，他变得萎靡不振，冷漠迷惘，麻木不仁了，眼窝深陷，二目无光，像已经上岸好久的死鱼眼。他时常一个人长时间坐着出神，每隔一分钟打一个ฐ呵欠，对自杀者表现出惊人的同情，整日里对谁都不睬不理，仿佛一个ฐ夜生活过频而又傲慢无理的棍。那时他还无法预料，要想解除这种痛苦的折磨，必须在一年以后才行。
“有啥不好的？”公爹感到不可思议，“咱一不偷，二不抢，凭本事挣钱买田à，有啥不好？”
“最恨有钱人，”道边儿告诉他，“谁家有钱，土改工ื作队就叫他倒霉。他们喜欢的是穷人，说是越穷越革命。”
公爹被这种最新奇的理论惊得傻，张开的嘴巴๒半天没有合拢，仿佛刚从水里网上的一条鲫鱼。不错，道边儿的话当天晚上就得到เ了验证，土改工作队在村口老榆树下召开群众斗争大会，斗争对象是恶霸地主刘永福的全家。大会开始前，土改工作队姚队长宣布了大会纪律，规定：大会期间，不准乱讲话，不准笑，不准出嘘声、乱ກ起哄，不准替恶霸地主说情，不准随便走动和擅自离开会场。为ฦ了叫大家相信他说的话是算数的，他命令持枪的工ื作队士兵，在会场四周巡ำ逻，而让农会积极分子，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刘家十五口人——包括女人和孩子，站在会场前边。会议开始前，工ื作队要请苦大仇深的刘家长工王有义给村民们忆苦思甜，控诉多年来刘家对他的残酷剥削和压迫。诉苦的内容是工作队事先教给他的。为了能让他能大概记住，工作队是花了不少时间的。王有义是刘家从庄河雇来的长工，为ฦ人厚道老实，一张厚嘴唇，证明他不善辞令，因此，当被黑风口人用掌声请到เ临时用门板搭成的讲台时，他紧张得面红耳赤，喉咙里像卡了块鱼骨，叫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叫工ื作队不满的是，他两腿腿抖动得那么厉害，即使在昏暗的麻油灯下，也能看得清楚，更叫工作队尴尬的是，他竟一时把工作队事先教他诉苦的内容给忘记了，呆头呆脑地问站在身边的姚队长：“叫我说什么来着？”
姚队长有些着急，略微有点脸红，心里感到一丝不快，只是脸上并没显露，“讲你在刘地主家扛活时受的苦呗。”姚â队及时提醒他，态度还算是温和的，尽量不使他感到紧张，实际上，却于事无补，王长工再也记不起工作队教给他的那些话了。台下一群人向他辐射的目光，显然是在焦急地等他开口，他清了清喉咙，尽量使自己的声调显得稳重些，“咱为ฦ人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呀，”在经过长时间酝酿后，王有义说，“过去俺在刘东家扛活儿……”
“请等一下。”姚队长厉声打断他，明确地指出他的错误，纠正说：“你应当说在恶霸地主ว刘永福家扛大活。”王长工愣了一下，似乎ๆ记起了什么，“好吧，就算是恶霸地主，”他接着说，“他老刘ถ家是抠了一点，可是每年讲好的工钱，却一个字儿也不敢少俺的，他知道，少了俺一个字儿，俺就不在他家干了。咱是指着身子当地种的，靠出力气挣钱养家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错，在他家扛活儿是累些，可是到农忙那阵子，他再抠，也得天天做大米干饭拌猪油给干活的人吃，因为人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王长工打算就这么慷慨陈词下去，姚队长及时用一个手指恰到好处地在他腰间捅了一下。“干嘛？”王长工ื不理解姚â队长这种小动作，两ä眼愣地望着捅他的人。
“到此为止吧。”
“俺还没说完呢。”王长工争辩道。
“我说过，”姚队长眼睛变得有些冷，“到此为止吧。”
一当王长工ื在一片掌声中ณ走回乡亲中间，姚队长就宣布了大会另一项任务，那就是把恶霸地主ว刘永福一家押到台上批斗。斗争的形式是新颖别ี致的，农会积极分子们，用十四条麻袋，分别将刘家十五口人装起来，其中ณ两个ฐ孩子被装ณ进同一条麻袋，扎好袋口，姚队长就提醒黑风口革命群众：“恶霸地主刘永福家的土地，已无偿地分给黑风口的贫苦农民，刘家过去欠下黑风口受苦的人的血债，现在要一并偿还，现在有为大家撑腰，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一时间，黑风口人还不能完全理解姚队长这些话的深刻含义，姚â队长在慷慨陈词后，会场就陷入了一片寂静，能清晰地听到เ各式各样的呼吸声，分辨出出这种呼吸的人是谁，偶尔在枯草窠里，传来一两声刚刚ธ摆脱蜇伏期的小虫子的鸣叫，叫声显得那ว么尴尬，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是回家睡觉呢？还是在这里继续静待下去呢？直当小货郎秦达三试探地轻轻踹了一脚正在出呻吟的麻袋，想验证一下姚队长刚才讲话的真实含义，结果就打破了打破了笼罩这里岑寂，白德金紧ู跟着踹了第二脚，随后就有人踹出第三脚๐，接着是第四第五脚……忽啦一下，一群人突然像嗅到เ了臭味的苍蝇，围在麻袋四周，施展各种手段，找来各种器械，向麻袋上倾泄着各式各样的狂躁和忿恨。小货郎秦达三泄的是，在他早年推销神仙丸时，没能从刘家人手里赚到过一分钱的郁闷；白德金泄的是，当初他盗坟案后，刘永福从他父亲手中夺过屯长大权的陈年积怨；而更多的人则是想在分得刘家的田地后，永远免除心灵上的不安；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稀里糊涂看着别人那样做，也迷惘懵懂地跟着那样做。麻袋里开始出的是痛苦的呻吟，随后是屠宰场里的那种惨叫，最后又变成死亡前的挣扎哀嚎，半小时后，当农会积极分子解开麻袋口，从中倒出来了十五堆烂泥一样的东西。出于基本的人道，姚队长命令农会成员，在村后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大坑，彻底埋葬了黑风口这个地主家庭。
黑风口土改工作的顺ิ利，出了工作队进村前的预ไ料，他们仅用了预先计划的三分之ใ一时间，就出色地完成了原先计划中ณ的全部工作。这样，工作队就有更多的时间，在撤离黑风口以前，帮助黑风口人做一些有益的革命工作。他们经常把村民们召集起来，向大家宣讲一些黑风口人暂时还无法弄明白的高深理论，轻而易举地就把黑风口人弄得头昏脑胀，他们向村民介绍伟大领ๆ袖毛主席，而那ว时黑风口人，还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姓毛的这种姓氏；他们教黑风口人学唱革命歌曲《东方红》、《没有就没有新中ณ国》，指望黑风口人能通过这些革命歌曲，来了解一些革命的道理。但黑风口人在学唱革命歌曲时，心里经常想的是，该在哪块田à里种大豆，才不致因天旱ທ减产，哪块地里种苞米，才会有个好收成。
工作队在向黑风口人宣传一些革命道理后，就带领ๆ他们开展反封建、反迷信活动。他们砸烂了宁远寺里凶煞神的泥象以及一些祭神用的器皿，声称这些东西，全属于迷信的把戏；他们把道行高深的方和尚赶出寺院，还俗到黑风口，安置他住在村西的更房里，叫方和尚在那ว里，过普通的农民生活，甚至打算强迫他和女人结婚，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女人，才作罢；他们清理了寺庙里被砸烂的什物，使庙里真正成为ฦ“四大皆空”，几天后，工作队从普兰镇领回一个文稚彬彬的年轻教师，在寺院里正式办起了黑风口小学，大财兄弟和香阁姊妹，正是从那时起，背着用家织布缝制ๆ的书包上学了。在一间空荡荡的庙堂里，年龄不等的学生，开始学习不同年级的课程。年轻斯文的教师，是一个执教有方的白面书生，她用女人般的声调给学生讲课，他最有效的教育方法，是用教鞭抽打功课不好的学生手掌，在黑风口赢得了较好的声誉。
尽管土改工作队给黑风口带来那ว么多惊悸和迷惘，可是，当听说工作队要走的消息时，多数黑风口人还是连连不舍的。的确，在黑风口，工作队几乎没费太大的劲儿，就根治了折磨黑风口近半个世纪的神仙丸，早先谁都认为ฦ离开神仙丸就没法活的瘾君子们，现在都好好地活过来了，能下地干活了；一大群穷人，不花钱，就得到了大片的耕地；过去村里野跑，上不起学的孩子们，现在不用花钱，都能上学了，这都得感谢工作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