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碰上了他？”
透过楼梯边的窗子，他望了望天空，心里乱糟糟的。他不想回家，和于丽昕的冷漠，不是现在才有的。和她的结合对他来说，更是令他尴尬和不愿提及的往事。父亲是好样的，坦坦诚诚地爱，轰轰烈烈地活，为ฦ了爱自己喜欢的女人，即使天塌下来，也照样热热烈烈地爱着。父亲总是嘲笑自己，不像个男人，倒像个太监，拘拘谨谨，诚惶诚恐。自己也觉得活得恶心。想到父亲，他很快打消了去找夏薇妮的念头。他害怕一时不慎，闹得满城风雨。
“哦，第一次，我都快记不起来了。”林雪艳苦涩地笑了笑：“哎，老于，我想，如果是请很多客人，来家里吃饭，我们这把年纪，怕得累出病，我看，分开安排吧。”
“我也没想去，有时想起气，真的，这口气咽不下。这些当官的，比原来的走资派更坏，想来也该把他们，再次打倒。”他说。
“唔。”
人们一听，纷纷骂开了：
火车越开越快，鞭炮像在打雷，还有喧天的锣鼓。车站上一片哭声。彩旗在寒风里低垂着，偶尔动一下。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尽管五彩缤纷，依然掩不住车站上的一片悲痛。有些人没哭，只是两眼直勾勾地在寒风里望着，也不知望什么。
“会来的。”他说。他眼睛有些潮润，这块红丘陵上的土地，虽然是异乡，但毕竟生活了这么几年，有了感情。“还不知要天旱多久呢？”他往干旱的田à野凝视着。
“你提瓶子。”文北对他说。
“文北，你就一天到晚弄鸽子，不做别的？还不到楼ä下把凉板搭起，晚上歇凉呢。”见文北从房子上下来，他烦躁地冲他嚷道。
“文北，你看，公路上有坦克。”最先现坦克的是郭华，他在房顶上撵鸽子，看见坦克后，他惊喜地嚷着，从房顶ะ上飞快地溜下来。
父亲：“薇妮，你在家时要看好葡萄，莫让人来遭蹋，都快偷光了。”葡萄一天天熟了，左ุ右邻居的小家伙，稍不注意，就偷摘一挂。为这，宏彬每年都要和人打好几架。父亲训过他几次，可又恼恨那ว些偷葡萄的家伙。
夏薇妮：“我晓得，爸爸……”每年摘了葡萄，父亲其实也不吃，拣几挂留着，其余的，总是送给左邻右舍。但他恼火人们的偷，认为ฦ这是糟蹋。他喜欢在它们成熟ງ的时候，亲手摘下它们。他说，那是一种没法描述的收获和喜悦、快乐。这样的喜悦和快乐，是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门前很凉快。枸树的枝叶，把燥热的阳光遮挡了多半。不时刮来风，把葡萄架上的叶吹得翻起。她望着空荡荡的架上，恍惚间，那一串串水晶般的球儿，悠悠晃晃着，沁出缕缕清凉的气息。
枸树上，蝉声震人。
夏薇妮心头不知怎地有点烦，睡午觉就恍恍惚惚的，像在做白日梦。她往树上看着，想知道那蝉，在哪个ฐ枝头上叫。看了半天，她才看见那蝉，原来伏在一根横枝上，咿咿啊啊地嚷嚷着。
“你别ี叫了，真不累吗？”
她在心里头对蝉说，一边却想：蝉命定属于夏天，就像光秃秃的山岗，属于冬季。它们都有自己的归属，可你呢？薇妮，你的归属在哪里？也许，不是像蝉，属于这赤旱ທ千里的夏天吧。你昨天憧憬过音乐่，然后渴望过诗，但你现在，却选择了白衣天使。从身外的天空，回到身体本身，这或许，也是一种命定吧。
她一手托着下巴，望着葡萄架，和葡萄架外湛蓝的天空。
那天，她在葡萄架上，看到一条筷子粗细的青蛇，盘在一根很粗的枝蔓上。那ว时，她和文琪正在葡萄架下说话，偶尔一抬头，见那绞在枝蔓上的青蛇游动起来。她很纳闷，暗暗吃惊，葡萄的蔓，怎么动起来了呢？她那时不知道是条青蛇。
“文琪，那是什么？”她碰了碰文琪的手。
“莫不是一条蛇吧。”文琪诧异地看着那条筷子粗细的青蛇。
“蛇？”
“不然就是一条大青虫？”
“有这样大的青虫吗？”
“我也奇怪。”文琪说着走过去看，她拎起一根棍子：“薇妮，真是一条蛇，一条小青蛇……全身透明，骨头都能看得见。”
“是小青蛇？”夏薇妮一副吃惊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青蛇，它不会咬人吧？”
“不会，薇妮，你看，它跑了，它害怕人。”文琪用棍子在小青蛇爬着的那根蔓上打了几下，几张葡萄叶被她打落，簌簌地掉到地上。
小青蛇游进了茂密的枝叶间，不一会儿便神秘地消失了。
“干吗会出现这样的小青蛇？它多可爱。”
望着早已是空空的葡萄架，夏薇妮自言自语起来。这时正是下午，周围很静寂。蝉声忽儿涨潮般挤满整个天空，太阳白得晃眼。她想着那悄然消失的小青蛇，忽然生出一种想再看看它的渴望。然后，她心里生出一缕少女的愁烦，也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文北。能ม不想吗？
在她眼里，文北是优秀的，不但有着俊朗的外表，对人也平和、亲切。他眼睛深黑，沉思的目光里，偶尔流露出一丝儿忧郁，让人感觉他内心世界是那ว样的丰ถ富，而倔犟的下巴，让她触摸到了他性格的刚毅，胸中充满抱负。但命运对他太不公了。
一路扬尘，知道文北高考没被录取，她便赶去了，她想用自己的温情，给他一些安慰。
“唉，我又做了那个ฐ很怪的梦，又梦见满天的落叶了。真没指望了吗？”她望着他，焦急而痛苦。
“没有了。”
“不是说……过了分数线的就……总该……是不是还没有……我真不该做那个ฐ怪梦！”
“不是怪不怪梦，薇妮，不是因为ฦ这。”他想了想：“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到了明年，有些事情，或许就会变了。”
“你没找他们问问？”
“问了。”
“他们怎么เ说？”她露出重重忧虑，就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薇妮，你怎么了？你该不是那ว条小青蛇吧，是的，不是那条小青蛇。
“他们什么也没说，似乎ๆ又什么都说了。”他望着地下，眼睛像一个黑洞。看得出，他心里除了失望的痛苦外，还有深深的厌恶。“薇妮，不用为我担心，你运气好，逢上了这个ฐ好时候。不然，你就该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
“我知道的。可是，这太不公平了。干吗这些倒霉的事，非要让你摊上呢？”
“谁说得清楚，或许这世上真有命吧。”
“我也相信有的，不然，很多事情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就别解释吧，这本身就是一个ฐ好方法。”他从树枝上扯下一片叶子。“薇妮，以后你就是医生了，想象你穿着白大褂为ฦ病人治病的样子，就会感叹时间，真有一种魔力，它这么快，就把一个喜欢听哈桑王子，听朱莱拉公主故事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白衣天使。”他望着远山上的那片蓝。
她感觉他的话里，有一种极力掩饰的苦闷，便开始拣些轻松的话说：
“这夏天，你们干活累吧？”
“累。”
“小时候，我看见人们在高高的脚๐手架上，爬来爬去，觉得他们真不简单。”
“太浪漫了。”
“生活是有很多角度的，站在不同的角度，会对生活，得出不同的结论。”
“薇妮，你有一颗善良美好的心，所以你看这一切，便充满了美好的感受。可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也不懂得。我也不想懂，永远不想……”她说。
葡萄架外响起脚๐步声，是母亲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