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胜山庄开始热闹起来。这儿其实是集餐饮，娱乐，休闲，健身于一体的场所，真正上客的高峰是在晚上，二十四小时营业是这儿的优势。后半夜来这儿的人，主要都是从赌桌上下来的人，不是大亨就是领导干部，看派头儿，都是一掷干金的主儿。倩妮喝着果汁，盘算下一步该去什么地方。右侧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影子从棕榈树后面转了出来。啊，竟是苏大姐，她和几个人在旁边那ว桌坐着。苏庭长的出现，使倩妮有个暂时的去处，缓解一下眼前的尴尬局面。她绕过几棵棕榈树，走到苏庭长面前。“哎呀，是小王。”苏庭长惊讶地说。“苏大姐，你怎么来这儿啦？”倩妮问“我也是个朋友叫过来的。早听说有这么个ฐ山庄，可就是没机会来。今天一看，还真是大开眼界，条件真是太好啦！家门口能ม有这么高级的地方，这么长时间都没来过，真有点遗憾ย。”苏庭长望着华丽而又能ม看见星斗ç的屋顶说。“哦，我忘介绍了，”苏庭长一指桌上的几个人，“这是我的几个朋友。这位最壮的，有点像摔跤手的这位是诗人呼其图。那位，”她又一指一个满脸倦容的瘦高挑，“这是电管局的钱科长。那个长得像佛爷的胖子，是高级法院的孙法官……”倩妮注意到那个诗人，正用火辣辣的眼睛看着自己，而瘦高挑白脸的钱科长更露骨，用在歌厅选小姐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自己。倩妮在男人面前从来就很自信，对自己身体上惟一不自信的地方就是脚。自己脚的二拇趾，比大拇趾整整长出一节。只要有人往自己脚底下一看，自己้就出汗。所以每到夏天，她都穿前面不露脚๐趾的凉鞋。那个壮汉诗人，正在低头看她的脚๐，本来亭亭玉立的她，一下子蔫了，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回缩脚趾头，动了几下缩不回去，小腿肚子也开始抽筋。她只好绕到苏庭长的侧面，找个椅子坐下，终于把脚移出诗人的视线。诗人看破了她的窘相，他咧开大嘴笑了。“苏庭长，你还没有介绍这位美女的姓名呢。”苏庭长笑着一指，“她叫王倩妮，是位律师，现在是本市知名律师。”“啊，律师，哈哈。”诗人开始狂笑。他是声若宏钟็，势若奔马那种人，倩妮想。“律师怎么เ啦？”苏庭长笑着问。“律师是自由职业。”诗人咧着嘴说。“前几天我看到一本《魔鬼辞典》，上面说‘律师是不拿枪的强盗’；是‘穿西服打领带的流氓’。你说它描述的准确不准确？”“你问我呢？”倩妮稍稍抬起头，把双脚又藏到苏庭长的椅子后面。“那种说法……可能是指西方的律师吧！中国的律师其实很可怜。”说到这儿，她想起下午那位乔院长说的，他不和律师打交道的话。“中国还不能算完全的法制国家，现在只能ม说是刚刚起步。下午有个法院的一把手，他就说，他绝对不和律师打交道。你们想想，一个法院院长都这么说，何况其他人呢？”苏庭长用脚拨弄着旁边的一盆滴水莲说：“法院院长？他要这么说就不对啦。院长是这个ฐ态度，下面的人还不反了天？院长你也得遵守法律吧？他这么เ说话，也是有点无知。”苏庭长猛地站起，“小王，这位狂妄的院长走了没？没走的话，我去会会他。”倩妮不想在乔院长对待律师的态度上再做什么文章，于是对苏庭长说：“大姐，他现在喝多了，可能睡着了，算了吧。”倩妮小声把王涛约会的事儿和后来生的失约告诉苏庭长，问她有什么เ好办法。苏庭长哈哈笑着说，“王涛生气啦，你一会再打电话，他肯定会开机。”倩妮想想，眼下也只能如此，既不能ม回家也不能去找王涛，只好在这儿静候啦。与其这样坐着，还不如加入到เ苏庭长他们行列中ณ，反正是耗时间。倩妮注意到那个壮汉诗人和小白脸钱科长十分关注自己้，就端起一杯啤酒迎了上去。钱科长不喝啤酒只喝白酒，诗人却挺随和。三个人共同干了一杯，她回到自己的座位。诗人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王律师，你当几年律师了？”“刚刚ธ当律师。”她不想撒谎，因为她对他有好感。她觉得这个粗壮的诗人某些地方像图格。可到เ底什么地方像，自己也说不清。“从你的仪态上看，你非常自信。当然自信的原因肯定不完全是因为ฦ你长得漂亮。”诗人的小眼睛紧盯着她说。“当然不是。”她平静地回答。“那是为什么？”诗人问。“因为我干律师的时间虽然短，可是我看到เ了中国司法状况的缩影。这样，我就可以给自己定位……”倩妮看着这张颧骨突出的脸，心里热乎乎ๆ的。“王律师，你是说，你已经知道自己是优秀律师啦，对吗？可我们这个城市在全中国又算个ฐ什么？我觉得你的参照系有可能ม生错误，嘻嘻。”倩妮听出这话里有挑衅意味，但她还是没有一丝恼意。“对，参照系有可能生问题，可是我能推知许多东西……”苏庭长见他们谈得火热插嘴进来：“呼其图，你快把你的名片给小王一个，免得以后联系不上。”“对。这是我的名片。”他递上一张白纸片，上面只有六个字：蒙古人呼其图，下面是电话号码。倩妮觉得挺有意思，随后将自己的名片也送给他一张。“你的职业……”“我没有职业。”呼其图把两手一摊说。“那ว你靠什么生存？”“靠和朋友合作干点事，说白了，就是有人搞什么项目时，咱去帮着策划策划ฐ。”呼其图说。“那你就是策划人啦？”倩妮拍着双手说。呼其图笑了，“没那么เ严重。策划人现在已๐经是个职业，在南方แ是很响的。咱们这儿还没有形成气候。不过，我觉得这个行业长不了。”“为什么เ？”倩妮问。“这行的人，有点……有点像骗子。再说揽活时也挺麻烦，话说少了，没人信你，说多了吧，人家听完也就不用你了。和你们律师比起来，这行业没门槛又不需要资质，也不好收费。我……我不是职业策划ฐ人，我是给朋友帮忙，和生人不打交道。”“小王，呼其图能写能画ฑ，相当有才。”苏庭长在旁边说。倩妮注意到小白脸钱科长锁着个眉头在听。她觉得他只是一个ฐ表面光的驴粪蛋，是个胆小的好色之ใ徒。这位诗人很健谈，思想也非常敏锐，而且知识面非常宽。他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坦率而热忱，说起话来十分幽默，毕竟是诗人嘛。他不知在什么เ地方，真有点像图格。他说了一句话，对她产生了影响，就是：人没有权力浪费生命。这句话好似很普通，但切中了她的要害。因她觉得自己正在浪费生命。他们俩谈得火热时，她无意现了苏庭长稍有不快，而那个ฐ钱科长早就妒火中烧了，她最不愿得罪苏庭长，可今天由于酒的缘故，自己多少有些失控。她无意中拿起电话又给王涛拨了一下，通了，对方压了。她又拨通，里面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是王涛。她问：“你在什么เ地方？”他只是哼哼几声，就将电话压了。她知道这只是小小的抗议，于是又拨通了王涛的手机，王涛才十分不情愿地说，他在腾格里大酒店。她收拾提包杂物正欲动身。“小王，你不能就这么走吧！怎么也得打个通关！”小白脸钱科长摇摇晃晃站起来说。“就是。”苏庭长也表了态。倩妮拿起一个ฐ杯子，倒满啤酒，挨个和这几个人每人干了一杯。她还算清醒，每次干杯时，都留个底儿，这样，最后算下来，至少是少干一杯。这几杯酒进了肚，憋得她眼泪直流。外面白茫茫一片，雪又下了起来，可是气温并不是很低。她回头望望灯火通明，里面温暖如春的泓胜山庄，又是百感交集，她的眼睛又湿了。泓胜山庄在城市的最西头，腾格里大酒店在紧东头，无论是绕外环还是穿过市中ณ心距离都过了三十公里，怎么也得跑四十分钟吧。现在是十点五十分，到地方差不多得十二点。她心里很难过。她和王涛一个多月没见面，原因就是自己太忙，究竟是哪个更重要？她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冷清的街道想。工作重要？爱情重要，还是两ä者都重要。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她上小学时就知道，可那套迂腐的说教，对于解决眼前的问题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她又气愤地想起了曹律师的预ไ言：王涛是个ฐ花儿匠。他会是好色之ใ徒？一个那么腼腆ດ的人。不过她心里清楚，接近女性肯定是王涛的长项。窗外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顶着北风挣扎着，他穿的外套的一个袖子就要被吹得脱下来。他停到在狂风中摇弋的树苗下，把外套穿好。出租车经过他身边时，他茫然地扫了一眼。“后半夜出来的尽是鬼！”司机自言自语道。“你说什么？师傅。”倩妮问。“哦，没什么。我说后半夜出来的都是鬼，什么料子鬼，赌鬼，色鬼，还有酒鬼！啊，我说的是男人们，不包括女人……”司机满脸歉意地解释着。倩妮把脸扭了回来，又陷入沉思。自己才干了多长时间律师？还不到一年，市场被打开了，自己้可以说完全站住了脚๐跟。到现在为止，自己连律师执照还没拿到手，已经成了十几家企事业单位的法律顾问……她摇下车窗，为的是让夜风吹散满身的酒味，免得被王涛嗅到。脑袋让风一吹，酒劲马上上来了，开始晕晕乎乎的。平时她很爱唱歌，特别是草原歌曲，那ว《云彩》是她最钟爱的。不仅草原上的云彩特别，黄河边那条泥泞的街道上空的云彩也很美。哪怕是在秋雨连绵的季节，滚滚黄河上空的云彩就像铅块，那也是让她浮想联翩。那些云块，总是按照她的愿望变化。她想：我要一只小山羊，云层里马上钻出一头欢蹦乱跳，长着黑耳朵的山羊。她刚ธ想到一匹马，黑乎乎的云堆马上开始变化，瞬间一匹脱缰的枣骝马冲向天际。可是她从来不敢想妖怪。那次她躺在院里铺着苫布的胶轮车上，看云彩，脑子里刚出现一个“妖”字，“怪”字还没蹦进脑海，天空立即出现面目狰狞的老巫婆，那个披头散的样子，吓得她直往苫布底下钻。接着就是电闪雷鸣，来了一场倾盆大雨。《云彩》这歌，唱的是蓝天白云和绿草的。可现在她的心情有些灰暗，甚至有点儿忧伤。哼了两句，觉得不是滋味。到เ了彩虹桥了。所谓彩虹，其实就是桥的两ä边的护栏，做成高高的弧形，是用铁管焊的，外面涂上了红油漆而已๐。而且桥下是条干河，连雨季都没有一滴水。谁都没有权力浪费生命，这是诗人呼其图刚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