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又了淡淡一笑：“坐下来吧。”
胡管家一怔，扬起鞭来作势要抽，喝道：“乱说什么！我们老爷刚修过五显灵官庙，哪有什么怪东西。”他姓胡“胡”字犯讳，因此向来都是骂“乱说”的。
这道士看年纪只有十八九岁，一张脸还带着点稚气，两只眼睛又亮又灵活，带着几分狡狯，甚至不像个诚实人，此时倒是一本正经。
这是两ä个小时前的事了。金翻译走在龙虎山镇的街上，默默地想着。街道是用长长的青条石砌成的，总有个几百年，但大多完好，还很平整。可是这么个ฐ灰蒙蒙的镇子，实在没什么可看的。路边的围墙上，红漆刷上了一些诸如“一定要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或者“走资派还在走”之类的标语，几个穿了蓝布衣服的老头子则ท坐在门口边晒太阳边下棋。他们一进镇子，镇上的小孩见有外国人来了，顿时拥过来围观，这些老头子倒是见怪不怪，只是瞟了一眼便又下自己的棋去了。
少年僧人的脸上仍是木无表情，道：“今夜是天狗食月，阴气大盛，此山中弥漫妖邪之ใ气，无念只怕已入魔道了。”
无方仍是有些迟疑地道：“入魔亦有回头日，师父，真的要将他形神俱灭么？”
那少年僧人顿了顿ู禅杖厉声道：“无方，三十年苦修，这于下乘๖般涅槃障仍斩不断么？”
无方浑身一震，合什道：“弟子愚钝，这五年来仍参不透。”
“令厌生死，乐趣涅槃。此障不破，无方แ，你今生无望。”
少年僧人的声音仍是平静详和，无方却觉得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凛然道：“弟子明白。”
《成唯识论》中有谓，别教菩萨悟道时，须斩断ษ异生性障、邪行障、闇钝障、微细烦恼现行障、于下乘๖般涅槃障、粗相现行障、细相现行障、无相中ณ作加行障、利他中不欲行障、于诸法中未得自在障这十种障，其中于下乘๖般涅槃障为第五障，谓修行时，每精进一分便厌生死，乐涅槃。《涅槃经》有谓“灭诸烦恼，名为涅槃”然以涅槃为乐，则已有烦恼，僧侣修行有成，每每会遭遇此障。无方年愈花甲â，修道勇猛精进，但一遇此障，便再也迈不过去。他听得那ว少年僧人之语，心中更增惶惑，一时浑身都发起抖来。
少年僧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看天，道：“此山实在妖异，竟有龙虎之相，真不知会有什么东西。无方，走吧。”
山道上又是一阵风刮过，路两边的树叶又是“哗哗”地一阵响，仿佛万千鬼物齐齐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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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念听得那女子的声音，眉角一扬，似要露出喜色，马上又垂下眼睑道：“小青，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青穿着葱绿吉服，一张脸仍是没什么血色，映得脸颊发绿，更显得楚楚动人。她看着无念，幽幽道：“无念哥，你…还好么？”
无念还没开口，无心却在一边凑上来道：“姑娘，小道无心，你没事吧？我带你回家去吧。”
小青看了看他，露齿一笑道：“道爷，是你救了我吧？”
她的笑容如春花乍放，不可方物，无心看得有点呆了，抓着后脑勺道：“哪里哪里，给小青做点事，那都是应该的。”他顺口也跟无心一样称她为“小青”了，倒像是熟识。无念将背上的剑移到胸前，蹲下来道：“小青，这儿很危险，我背你回家吧。”
小青看了看四周，似是心有余悸，道：“无念哥，五显灵官会不会发怒？”
她话音刚ธ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响声，像是下了一阵骤雨。无心原来笑嘻嘻地，忽然脸色一变，道：“你们快走！”
无念有些不知所措：“道兄，出什么เ事了？”
“这螭龙咒布得很密，我虽然强行攻破了一个缺口，但并不能ม将它完全破开。你们快走！”
“铿”一声，他又抽出了长剑。剑上那几个ฐ朱砂写成的符字已是发亮，连神像前的一对红烛也像被逼得黯淡无光。他走到庙门前向外看了看，外面已是黑漆漆地一片，比月亮初升时还暗。
天上并没有云，为ฦ什么会暗成这样？他抬起头看了看，却见天幕上，月亮已成细细弯弯的一牙。他转过头道：“小和尚，今日是几号？”
无念不知无心怎么突然问这个ฐ，他想了想道：“今天是九月十六。”
九月十六？无心沉思了一下，道：“小和尚，你快带着小青走吧，越远越好。”
无念背着小青出来，他一眼也看到了那ว月亮有异，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今晚是天狗食月。真***，布这妖咒的人一定是要借今天在修什么邪术，我不知道也算了，知道了非给他添点乱不可。”他本已经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这时却溜出一句粗话。无念有些不安，他转过头看看背后的小青道：“道兄，你一个ฐ人行么？”
无心将剑尖指在地上，人猛地一转，剑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圈。他抖了抖道袍，笑道：“小和尚，你放心吧。时当乱世，出家人执剑卫道，乃是本份，我无心道长学得一身本领，岂能不拯救苍生于水火。”他看着小青，又笑眯眯地道：“小青姑娘，你说对不对？我是火居道士，可以娶ດ妻吃肉的，你知道么？”
小青脸一阵绯红，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无心又嘻嘻一笑，还待说什么，无念见他开始说得慷慨激昂，颇有几分感动，心道：“这小道士样子不太正经，原来也如此正气。”但见他说到后来又不正经起来，急道：“道兄，你保重，我送了小青回家后，马上过来帮你。”
无心拍了拍胸口道：“小和尚，你放心吧，我的本事，自保有余。青姑娘，我把这儿弄好后就去看你，你在家等着，这儿大灾，你们还是去外乡谋生吧。我画符捉鬼，足以丰衣足食，青姑娘你说可好？”
无念见他越说越不像样，几乎ๆ是要自荐到小青家里做倒插门女婿去了，他纵然修到无喜无嗔，也略略有些愠意，转头对小青道：“小青，我们走。”
他脚๐下一点地，人像是一团烟气一样飘过地面，向山后退去，整个人几乎ๆ没丝毫份量一样。无心暗自叫了声好，心道：“这小和尚的道术不怎么样，武功却当真厉害。”
无念一走，他一下把剑收回鞘中，重新钻回庙里。无念在此，他也不好翻箱倒柜地搜检，此时五显灵官庙中没有旁人，他里里外外找了一遍，连匾额都爬上去用手指叩了叩上面的金字，看看到底是金漆描的还是用金箔贴的。只是他找了一阵，五显灵官庙里的神像全是泥塑的，也不见什么เ值钱之物，不禁有点心烦，骂道：“浑账！刘ถ家这么有钱，怎么这庙里连个金器银器都没有？”
他还待再骂，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风。这阵风阴寒阵阵，无心打了个寒战，顾不得再去找值钱东西，走到庙门口。
庙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片亮点。这些亮点起起伏伏，游移不定，月光暗下来，这些亮点也越发暗了。无心吃了一惊，身形一闪，盘腿坐到了剑圈里，垂下眼帘，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念着咒。
道家打坐与佛门相差无几，无心现在所持的是金锁玉匣八方不害咒。此咒只守不攻，不论有什么妖鬼怪异，都攻不破他的剑圈。他方แ才乱找了一阵，此时才发现螭龙咒已๐经反啮过来，只能先求自保。
周围的亮点越来越密，已经布满了五显灵官庙四周。无心只觉背上一阵阵发毛，他一把抽出剑来，剑上的朱砂符字也越来越亮，映得他满面俱红。他将长剑横在膝上，心无旁骛，咒语已๐低低地念出了声。
那ว些亮点已将五显灵官庙团团围住，一闪一闪，或红或绿或白，有一股妖邪之气。幸好无念走得早ຉ，若是现在，只怕就逃不出去了。
突然，像是一潭死水中ณ被掷入一块巨石，那些亮点四散飞射，倒像是一群受了惊吓的飞鸟。无心不知出了什么เ事，一把握住了剑，口中的咒语仍不停息，剑上的朱砂符字却一下暗了下来。
在一片黑暗的死寂中，他听到了一个人的足音远远传来。
这足音战战兢兢，如覆薄冰。在足音中ณ，他突然听到เ一个女子在声嘶力竭地叫道：“救命！救命啊！”
声音凄楚，像是脆薄的春冰，让人心头更增寒意。这时天空中的月亮已经剩了细细一弯，这一点光连五六尺外便已๐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