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一座奇怪的城市，所谓的东方巴黎，富贵和贫穷像双生子一样纠缠着组成了他的身体，肮脏和洁净是他不同的两张脸，纸醉金迷和饥寒交迫同生，轻贱和阿谀的戏剧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轮番上演。
在清教徒的眼中ณ，这是一座需要救赎的城市；在革命者的眼中，这是一座需要用烈火焚烧才能重生的城市；在大多数人眼中，这是一座陌生但充满机会的城市。
“呜”
火车头出一声呼叫，头上吐出一团白烟，缓缓行驶，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靠在上海站的站台。
人们纷纷离座，在车厢过道上汇成一条河流，朝车厢两头的车门涌去。
苏辰并没有起身，依然坐在座位上，目光透过大开的窗，在站台上拥挤的人流中流连，他的目光清冷而漠然，如同在河岸之上俯视奔流不息的大河。
他掏出西装内兜里的铝制香烟盒，打开，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火光一闪，香烟点燃。他轻轻抖了抖手腕，把火柴梗上的火焰弄灭，顺手扔在地上，随后，深吸一口，抬起右手，用两根手指夹住香烟，离开嘴角，一缕烟圈随之而出，袅袅升腾。
在苏辰的左手方，摆放着一个皮箱，那里面除了一些衣物之外，还有十来根金条，几十封大洋，那是他作为杀手，这几年积攒下来的资本。
如今，他就要靠这点资本在上海滩生存，生存之余，他还需要做一件事情。
可以这样说，那件事情是他现今仍存活在世的理由á，在他的杀手生涯中，也曾经遇见过几次危险，与死神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相闻，然而，他仍然活了下来，冥冥中，始终有一股力量在牵扯着他，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他知道，那是他死去的亲人在保佑他，因为他还没有办成那件事情，没能为冤死的他们报仇，所以，他不能够死，在那件事情没办成之前，他不能死，他的命不属于他自己。
苏辰眯缝着眼睛，烟雾在眼前升腾，他眼中ณ的世界迷离一片。
他站起身，从衣帽钩๗上取下自己的帽子，顺ิ手盖在头上，随后，紧ู了紧黑色大衣下白色衬衣的领子，提起皮箱，朝车门口走去。
已๐经十年没有回过这个城市了，如今，上海火车站站前的热闹和拥挤是苏辰不曾想象得到เ的，旅馆，茶肆，杂货店，水果行，还有四处流动的摊贩，簇拥在码头外的黄包车，一派繁华之ใ景。
呼朋唤友之声，讨价还价之声，叫卖声，吵闹声，如同一部ຖ交响乐的各个乐章在他的耳边浩浩é荡荡地回响。
人们行色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有满怀忧伤正要出行的远行者，有兴高采烈自以为来到心目中圣地的登岸者，也有许多满脸茫然神色凝重的过客，无数的众生像在他眼中飘过，他心中不由一片苍然。
“号外！号外！”
一个报童背着一个ฐ帆布口袋，手里不停挥舞卷成长筒状的报纸从他身边叫喊着跑过。
苏辰叫住了他，买了一份申报。
报纸的头版是一个人的相片，一个ฐ五十来岁的绅士，正满脸笑容地站在一栋大厦前面，在他身旁，彩旗挥舞，人头涌动，他手里拿着一把金剪刀，神情矜持地站在一条彩带前。
苏辰的手不停颤抖，眼睛死死盯在报纸上那个人的脸上，他的心不停地往下坠，往无边的黑暗下坠。
他认得这张脸，就算化成灰也认得，十年来，没有一刻忘记，这人就是他的大仇人，全家十来口，除他之ใ外，悉数被这个人带着他的手下杀掉了。没想到，他刚ธ一到上海ร，所见到的第一个熟ງ人的脸就是他的脸。
苏辰使劲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压抑着呼喊的欲望，他把手中的报纸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中，想要扔掉。然而，最终，他还是把那张报纸重新展开，小心地折叠好，放入皮箱之中。
仇人的面孔将是他生存的动力，如今，这个仇人的势力在上海ร已然是一手遮天，要想报仇，他要走的路还非常漫长，非常艰巨。
他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辆黄包车正好在他身前停下了。
“先生，想去哪儿？”
黄包车夫挺起腰，取下肩上搭着的毛巾，胡乱ກ地在脸上抹了抹，然后笑着等待他的答复。这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光头，虽然毛巾擦过了，那张脸上仍然闪烁着晶亮的汗珠。
“大升旅๓馆！”
话音落下，苏辰坐上了那辆黄包车。
“先生，请坐好，走也！”
车夫裸露着的手臂一使劲，青筋毕露，腰一挺，车子向后一仰，然后，他低喝一声，车子动了起来，最初，度有些迟缓，慢慢地，变得快了起来。苏辰只觉得风迎面刮来，刺๐得脸上的皮肤生疼。
“先生从哪儿来？”
上海的大街，比起北平来，行人要多上许多，不愧是东方的第一大城市。车夫拉着苏辰在人群中ณ灵巧ู地闪躲前行，看上去，他的拉车技术很了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度不仅没有降下来，还有闲暇和苏辰说话。
“北平。”
“先生，来上海做什么？”
苏辰笑了笑，说做点小生意。
“一看先生就是有文化的人，像先生这样的人，在大上海ร一定能达的。”
苏辰继续笑着，没有答腔。
“像我们这样从乡下来的人，没有文化，只能下苦力，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只希望能存点钱，以后成家，让自家的小伢子能读上新式学堂，以后也能ม有出息。”
这样的想法好象令他多生了一些力气，黄包车的度变得快了一些。
苏辰沉思不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ä旁的街景，一辆有轨电车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与黄包车相错而过。
“大哥，你是哪儿人？”
“俺是山东人，来上海已经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