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婚事问题上,哥嫂的心思比我还重,这我比谁都清楚。近几年的通信往来,他们没有一封信不谈这个问题,他们把我的婚姻问题当成了黎家的头等大事。至于在我心目中占有一定位置的尤小慧,他们只装ณ作不知不晓,反复多次地为我介绍对象,苦心孤诣、精诚可嘉。
我长叹一声,无奈地回头返回市内。
唐老先生当年坐过的青石板现在还在,还是那么เ幽静清冷、油滑光亮。今天的石板东侧多了一排小商店,南边是一个电å话亭,如此的新旧ງ映衬,更加令人惜爱这株树了,大树四周围起了一圈白漆铁拦杆,在城市里,长出这样一株古树,确实多了一些历史的苍桑感。
“她现在怎么เ样?”
皮东江笑着说:
后来“四人帮”粉碎了,全国的各类高校又纷纷恢复了高考,这个消เ息就像在头顶上方แ打了一个ฐ大炸雷,炸得我晕晕乎ๆ乎的好几天晚上睡不好觉。后来我隔几天就回家,找朋友找老师,四处搜寻以前的教科书,什么เ数学、语文、英语一堆一堆往家里搬,把自己关在小房子里,拼命地补习功课。再隔几天我又回到农村,神不守舍地干上几天农活,然后又跑回家,找老师和过去的同学请教不懂ฦ的习题,就这样从刘街营到เ城里,又从城里到เ刘街营,为了补习课程往返过无数次。皮东江看出我这一段时间行踪诡秘,心思不定,甚至尤小慧来找我们,我也有意回避,他认为我在害单相思,对象是尤小慧。他无法知道我确切的心理,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一天他下了决心,把我叫到村后一棵大柿树下表情痛苦地说:
她并没有显露出半点的吃惊和不安,好像已经有过思想准备,她默默地站在门旁,把脸扭到一边,目光不愿意和我对视,她把一条腿斜在门外,另一条腿立在门内,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我离尤小慧很近,能感到她内心的紧张,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เ她眉宇间过去不曾有过的世俗神态。理应有“乍ๅ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的那种气氛竟然丝毫也没有出现。
双方แ沉默了一阵,她突然淡漠地问:
“你来干什么?”
我被她问住了。我来干什么?我来找她还能ม干什么เ?长年不曾见面,没有书信往来,原先的一对恋人,她竟然冷冰冰地问出这个令人无法回答的问题,一股无名的悲凉激起我无名的恼怒,我提高嗓门冲着她说:
“咱们进去谈!”
这回她总算了我一眼,还是不温不火地说:
“没什么可谈的。”
我用力抓住她一条胳膊想把她推进去,她终于惊愕地叫起来:
“你要干什么?”
慌乱当中,我看到她的愤怒和无奈。我对任何一个女性都没有采取类似粗暴的举动,今天却不知道为ฦ什么我动了手,唯一的解释也许是在我们青年时代曾经有过亲情,因为ฦ只有存在过这种关系的人之ใ间才可能暴露出人格的缺陷。
在男女之间,还是男人的力气大,尤小慧无力把我阻挡在院门之外。
走进她的家,我看到เ这是一户紧靠在隔壁一个大宅院的三角小院,在小院的角落里有一株白玉兰,如此衰败的院子里生长着的玉兰树,显得娇嫩又孤寒。三间平房极其简陋,不过每间房前都有避雨的长檐,说明房屋在历史中已๐经经历了很长的年代。过去就听说尤小慧一直与外婆生活在一起,今天却没有见到老人,兴许已经谢世。
我径直走进那ว间亮着灯光的屋内,挨着一张旧桌旁้坐下来。尤小慧并没有立刻๑进来,一直站在门外,也许是为刚才我的粗鲁而感到愤恨,也许是为ฦ久别ี重逢的伤心而在掉泪,良久ื之后她无声地走进来,静静地走到墙角的床边坐下来。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把烟从口袋里掏出来,轻轻地搓捻着烟头,让烟丝松软一些,拍打一下散落在腿面上的烟屑,然后点上烟吸了一口,吐出烟时我问她:
“这么长时间了,我们都没有通过信,说实话一直都很挂念你,你生活得怎么样?”
她不冷不热地回答:
“很好。”
我们总算聊起来了,但聊得很费力。
尤小慧完全是在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和我交谈,也不打算询问我这些年的情况。
依然是冷一句热一句,路人般的闲谈。她漫不经心地收拾着床上的一堆小玩艺,五颜六色,像是女人们喜欢的小夹、钥๓匙链、耳环。这可能就是别人说的她在做小买卖的本钱。
好长一段时间她不再说什么,脸上也毫无表情。我干咳了两声又说:
“小慧,古人说过这样的话: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半年时间的相隔古人就那ว么เ的愁肠寸断,我们呢?已经相别十几年了……”
尤小慧抬起头打断了我的话:
“你回来的消เ息我从报上已经看到了,其实我已经把你忘了。只是皮东江那天突然又提到了你,我对皮东江说,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历史。今天你来了,我还是这么看,我们之间的事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再变成现实。以后的生活我们各不相干,你有你的路要走,我同样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不想有什么人再来打扰我,我只想一个ฐ人平静的生活。我们之ใ间到此为ฦ止,希望你能ม尊重我的选择,请你离开我。”
说这些话时她用眼睛始终盯着我,那目光带着几分生硬几分犀锐,完全摆脱了刚ธ一见面时的呆滞,这种目光有我熟ງ悉的成份,也有我感到陌生的色彩,这虽然说不上是一双阅尽苍桑的目光,但也是这十几年艰辛的写照。
此刻,有种不可言状的羞愧感浸透了我的全身,我们彼此的现状反差ๆ确实应该由我来承担,我感到自己脑แ门上的筋脉蹦的历害。
我像个哑巴一样默默呆坐着,脑แ子里一片空白,她说的都是心里话,每一句都很实在,在我正处于事业的巅峰,面对众多敬仰的目光时,用这样尖刻的话语对待我,我变得束手无策。
我站起身走出小屋,小院一角有一个ฐ破水缸,我舀了一碗水顺头顶浇下,没有和她打招呼便离开了这个寂寞的小院,离开了尤小慧。
离开临光巷的时候,双腿飘忽不定,行走无方位感,我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当我觉得周身乏力需要坐下来歇口气时,才现自己靠在一棵湿漉漉的树杆上,抬头举ะ目四望,让我感到惊讶不已,我又来到เ了母校门前的古槐ຈ之ใ下。
此刻月光朦胧,四周静谧。我想思索一下,却不知有何所思;我想观望一下,又不知有何所望。古人说:苦可忍,而酸不可忍。这时我才现自己眼里汪满了酸楚的泪。
大概快到夜里的十点钟,我起身准备离开,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影,那人距我十步之遥便拍手叫起来:
“啊哈!就知道你又跑这儿来了!”
原来是皮东江,他兴趣盎然赶来第一句话就问:
“怎么เ样?那姑娘怎么样?”
我淡漠地反问:
“哪个姑娘?”
他兴奋地说当然是季雅芝!我说自己刚从尤小慧那里出来。皮东江哑然了,迷惑地看着我。
皮东江知道我这个人,知道我的心思,我一直无言,又很忧郁๗,他知趣地收起笑容闭上嘴,在我身旁坐下。我们双双坐在古槐下的青石板上,风很凉爽,我递给他一支烟,然后默默吸烟各想心事。
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看着我说:
“刚ธ才去你家,你不在,只有那个叫季雅芝的姑娘陪着你父母聊天,我陪她们也聊了一阵,季雅芝走后,我就找出来了。”
我问:“找我有事?”
他笑笑,吸一口烟摇摇头,沉默一阵又笑笑问:
“你觉得季雅芝怎么样?”
我无法回答。季雅芝从各方面说都是一个不错的姑娘,但我觉得和她之间似乎ๆ无缘。我告诉皮东江,刚才我见到เ了尤小慧,她变化很大,不是我能够料到的。
皮东江同情地拍拍我,问:
“两个女人你准备如何选择?”
我叹口气看着头顶ะ的树冠说:
“不能这么เ问。”
他也叹口气,好像很失望又很感慨地说:
“人生太古怪了。”
我站起身拍拍冰冷的屁股说:
“走吧,人生是个大课题,天亮都扯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