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市工会和学联，发动工人阶级和青年学生们，给二师同学们送粮。几天里人们靠着天上飞来的烧饼充饥。站岗的时候，仰头望着天空，唱着：“喜哉，快哉，天上掉下烧饼来！”江涛一看见烧饼，就想起严萍，眼前闪着她美丽的影。
苍茫的暮色，从四面八方，从各个角落里漫散开来。江涛考虑着这个问题，在迟暮走来走去。晚上在北操场上站岗，他对家乡的河流、树林，怀着深沉的眷恋。饥饿把困盹神都赶跑了，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河，轻轻地说：“天上的星星，都变成烧饼，斗争就胜利了！”倏忽间眼前闪过一溜通红的火光，走过去一看，是一个ฐ老兵，怀里搂着枪，趴着墙头在抽烟。见江涛๙走过去，也不躲闪，也不惊惶，瞪着眼睛看着他。看见江涛๙直吧咂嘴，就问：“干吗？想抽袋烟？”
在睡梦里，不知不觉，张嘉庆通，通，通地跑下楼ä梯。蹓过南操场，到花园里去找那个西瓜。他在黑暗里摸来摸去，摸了半天，连棵瓜秧也摸不到เ了。肚里的酸水，不停地往上涌ไ。他用力朝那个ฐ埋瓜的地方แ挖下去，挖了半天，才在土地里刨出那个西瓜。连泥带水，咯嚓地打开一吃，又甜又凉，多么好吃？正吃着闻到一股腥味，回头一看，有一条黑狗慢慢走过来。鼻一股劲嗅着，嗅着，嗅着，嗅到他手里的西瓜，自动地张开大嘴，伸出长舌头要吃。张嘉庆呆住，看狗的眼睛里射出饥饿的红光，心头一跳，想：“这狗……”才说再吃，又想到เ几十个同学，江涛也在饿着，实在不忍把那半块西瓜吃下去，抱起来走回北楼。在电å灯光下，西瓜显出黑籽红瓤，多么新鲜！他叫了几声，叫不醒江涛。偷偷地把西瓜放在江涛๙的床上，他想：“等他一醒，说不定笑成什么样？”才说上床去睡，一个斤斗栽倒在床底下。醒过来一看，还在床上睡着。窗外街道上的路灯星星点点，还在亮着。他回想梦境里的情节，嘴里又流出涎水来，实在饥饿，胸腔里烧燎得疼痛难忍。他慢慢挨下楼梯，去找小魏。走进厨房院，小魏正摇着身，躺在席上吹死猪——长吁短叹。看见张嘉庆走进来，软绵绵地抬起头，又软绵绵地放下去，眯眯着眼睛不说什么เ。
小魏说：“天气热得要命，道儿又不好走，乡村里下了大雨，积水成河，人们怎么能回得来？真是急得心里冒火！”他是前几天带交通队下去送通知的。
江涛说：“你说不应该回来，我也说不应该回来，群众要回来，老夏坚持要回来！”
冯登龙说：“我决定要去了。”他又吸起烟来：“……当当排连长什么的，说不定不到一年就当上营长。我要是当了旅长啊，立刻๑把冯阅轩他爹押到监狱里去……”
说话间，冯登龙走进来，这人长得身体很魁梧。严萍和他同时走进屋里，他看见一家人脸上都带着忧愁，也呆呆地站住不说什么，严萍搬过张椅说：“请坐。”
江涛๙把贾老师的意见告诉她，她斯礼貌地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江涛๙面前，一杯放在嘉庆面前。撕开烟盒，递给江涛๙一支香烟，嘉庆摇了摇头，严萍就不再给他。顺ิ手划根火柴，给江涛๙把烟点着。嘉ล庆心里暗想：这是什么女人的作风？
到了那年夏季，一天晚上，贾老师看了一会学生作业，吹熄了灯，坐在窗前歇凉。远处，护城河里的蛙声呱呱地叫着。张嘉ล庆骑着车，从很远的地方แ赶回来，累็得浑身是汗，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拉开抽屉，有贾老师给他留下的菜和馒头。贾老师看他吃完了饭，拉把椅，叫他坐下一块喝茶。说：
听得有人推门，江涛忙去开门，抬起头一看是严萍。她今天穿着黑绒旗袍，打着纱灯。进门就说：“乡村的大年夜，真是热闹！”
老驴头说：“我的孩，我为什么เ不心疼！”
严萍生气了，扬起拳头捶着江涛๙的脊梁，说：“你得说出来，象个什么？”
贾老师扬了一下眉毛，笑了说：“运动在目前是为了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嘛。组织起来向包商主，向封建势力进行斗争，他们是大地主ว、大资产阶级。将来要在运动里吸收一批农民积极分，打好建党的组织基础。”
冯贵堂说：“严å江涛，他是有了名的保定第二师范的学生。”
冯贵堂说：“你就不算算，只要能ม收到百分之十，不，只要能收上一半，就能赚八千到一万元。你在家里坐着，这一万块洋钱就窜到你手里来了。”
李德才说：“我找你，找来找去找不到，料着你在朱老忠家里，我在门口上等着来。”他弯着腰，不住的哈喽哈喽地喘着气。他年幼的时候，得过风湿病，罗锅了腰，一到เ冬季就发起喘来。
老驴头说：“一只猪的税，值二三小斗粮食。我要是有这二三小斗粮食，再掺上点糠糠菜菜的，一家能ม过一冬天，眼看平白无故被他们拿去。不，这等于是他们砸明火，路劫！他们要抢我二三小斗ç粮食！”他火呛呛地说着，鼻涕眼泪顺着下巴流下来。
朱老明说：“依我看他巴不得的。”
江涛๙问：“这样你不省下点力气？”
说到เ这里，严志和又问：“你不是说革起命来，能夺回咱的宝地吗？”
贾老师把笔在桌上一搁，笑了说：“这又是出了什么เ事情？这么多的罗嗦事！”于是不再等他一个一个地问下去，说：“前天来了两个，吃了两顿饭。大前天来了一个，吃了三顿饭，你自己算去吧！怎么算怎么是。”
江涛睡在母亲的被窝里，被上有娘的温暖，有娘血汗的香味。这时，他身骨累็得瘫软了，连翻个身说句话的力气也没有。蜷伏着身，呼鼾着，齁齁地睡着。严志和心里想：“今年还没过腊ຘ八儿，他就回来了，似乎比往年早了几天。而且是在冰天雪地里赶回来。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他才想张口问一问又停住，想：“还是不要惹起她吧，又要想念运涛了。”他把脑袋缩进被窝里，翻上倒下地想了一夜。
贾老师介绍说：“这是我爷爷。”江涛连忙站起来，握住老人的手。老人满脸笑着说：“冷啊，今天冷啊！”江涛拆开帽檐，取出介绍信。贾老师接过那张小纸条，走到灯下，蹙着眉梢看了看，扔在柴火里烧了。
江涛对着严萍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严知孝抬起手拢了一下长头发，说：“这话，也难说了。”他背叉起手，在地上走来走去，拈着浓黑的短胡髭，又说：“昨天，还是被人捉住砍头的，他们就需要与别人合作。今天，他们把权柄抓在手里，就不需要合作了，要砍别人的头了。过了河就拆桥，看来‘权’‘势’两字，是毁人不过的！”
朱老忠问：“这监狱在什么เ地方？”
第二天，开灵送殡，三天里埋人。依严志和的意见，说什么也得放到七天。朱老忠说：“咱穷人家，多放一天多一天糟销，抬出去吧！”朱老忠主持着：不要棺罩，不要戏喇叭，只要一副灵杠，把人抬出去就算了。严志和说什么也不干，说：“老人家受苦一辈，能那么着出去？”朱老忠说：“不为死的为ฦ活的，一家还要吃穿，江涛还得上学，济南还有一个住监狱的！如今我们到了什么地步，还遵守他们那个老礼ึ法？”说到这里，一家人又哭起来，朱老忠和贵他娘也跟着掉泪。
江涛说：“他说，早去几天，可以见到面。晚去，就见不到面了！”
严志和转身走到梨园里，朱老忠正在树上下梨，离远望见严志和晃搭着身走进梨园。沉着个头，摆动看两条胳膊望前赶，好象出了什么大事情。他扔蹦跳下梨树，紧走了几步，赶上去说：“志和！什么大事？走得这么急？”看严志和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只管向前走。心里慌了，说：“志和！
浇园到午，吃饭的时候，江涛盛上一碗小米饭，拿起筷，夹上一箸咸菜放在饭顶上。也顾不得吃，端着饭碗走到东锁井。一进门，忠大伯在南房荫里吃饭。看见江涛๙，一下笑了说：“江涛๙回来了，听说你快毕业了？”忙叫二贵拿个小板凳来，让江涛围桌坐下，把菜盆挪得近一点，叫他吃。
春兰红着脸，一下笑出来说：“谁说不想哩！”
一家大说笑笑。严志和停了一刻๑，又说：“说是说笑是笑，咱是庄稼人出身，还是他坐他的官，咱垒咱的房，种咱的地。”
贾老师听得声音，猛一抬头，江涛走到跟前。他放下书，摩挲着江涛的头顶，笑了说：“好！今天你干得不错！”
运涛๙一面想着，心里快乐起来，两ä只眼珠，看着湛蓝的天上老半天。他说：“春兰！我看看你的手。”
说着拧起辘轳来。
运涛连忙站起来，说：“这可好，正饿了！”
冯大狗伸出大拇指头，笑笑说：“不敢说大话，当上一名小小的亲兵。俺旅长喝茶、吃饭、睡觉，都得叫我管着！”
当天下午，冯贵堂打发帐房先生李德才，上小严村去找严运涛，要这只脯红靛颏。李德才拿上一条大烟袋，蹒蹒跚跚地走到小严村，见了运涛๙就说：“运涛，今天有个事儿跟你商量！”
正在搭讪，走上一个大胖老头。白胡大胖脑袋，腰围有两搂粗，穿着灰布大褂，一只手悄悄伸出肥袖，来摸运涛的手。说：“这么着……这么着……怎么เ样？”
大贵说：“哪，今年大正月里看戏的时候，咱在戏台底下茶桌上一坐……”说着，他停住脚步，端出坐在凳上的姿势，把手在桌上一拍，说：“沏上壶好！来一盘大花生仁！再来一盘黑瓜儿！”
江涛听到这里，觉得身上寒森森的，说：“这一家伙可把人们涝坏了！”他为了听故事，两ä手攥着锄头，尽快地耪。运涛说：“剩下来的人们，搬到房顶上或是树叉上过日。老辈人们说：‘那ว年头呀，大街上行船，屋顶ะ上安锅，河蛙落在窗格棂上，咕儿哇儿地乱叫唤！’……耪啊！”
朱老忠问：“咱那一家人们呢？”
“志和叔，运涛呢？”
朱老忠和贵他娘扶着老人走进屋里，老奶奶见贵他娘进屋门的时候低了一下头，笑着说：“咳！你看，窄房窄院，着实茅草啊！”
说着，严志和一下从朱老忠背后抬起头来，张开胡嘴呵呵笑着。江涛看见父亲，跑了两步蹦上车去，搂住严志和的脖说：“你可回来了，早把我娘牵坏了！”他把头扎在严志和的怀里笑着。眼上滚下两颗大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