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现在在哪里呀？……”她呆呆地望着纱窗外面的蓝天，许久功夫动也不动了。后来当她猛然看见墙上挂着的她和余永泽同照的照ั片，看见衣架上他的蓝ณ布长衫时，她忽然清醒过来了。她站起身向屋里各处望了望——难道真的就要和自己曾经热爱过的男ç子分手了吗？难道这个曾经度过多少甜蜜时光的小屋永远也不能再回来了吗？……她看了看那个ฐ捆好了的铺盖卷，看了看将要带走的小皮箱，又看看屋子里给余永泽留下的一切什物，她的眼睛忽然潮湿了。“赶快离开！”一霎间，她为自己的徬徨、伤感感到了羞愧。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她拿起被卷就往外走。可是走到门边，她终究还是回过头来坐在桌边，迅速地写了一个条子：
“我想一定很多。”王晓燕挨着道静坐下，一边吃着糖，一边一本正经地一字一板地说，“我们学生自治会在前几天——
当她听到似乎有脚步声或者什么声音的时候，她就停了下来，把苗条的轻捷的身子紧贴在墙边，侧着耳朵屏住了呼吸。她谛听着，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却忍不住激烈地狂跳着——她几乎都听到了它怦怦的跳跃声。但是当她听了一会，并未听到有人走来的时候，她就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了。她喘息一下，歇了歇，接着又像一条黑影似的向前溜去。
在这面墙壁的另一边，传过来使他惊喜若狂的敲击声。准确的同志的声音叫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就在他狂喜的一霎间，他却又昏了过去。
他似乎想要恢复一下精力，闭起眼睛歇了歇，然后开始试着翻转身来，但是没有用处，整个机体好像一块石头，他咬着牙拚着所有的力气，想使身体动一动，也竟毫不可能；反而由于震动了伤处，一阵剧痛袭来，他又陷到昏迷的状态中了。
在敌人的威胁利ำ诱下，他开始动摇了。过去的温暖的世界和眼前这个舒适的世界不知怎的却像两极的磁石一般自然地互相吸引在一起，有力地冲破了他薄弱的抵抗力。仅仅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戴愉终于和那两个人一起坐在小圆桌旁喝起了他最喜爱的茅台酒。接着他立刻就被释放出来。当他正要离开这间漂亮、舒适的房间时，那个ฐ男子向他含着微笑赞赏似的说：“戴先生，你很聪明。鹏程万里，好自为之吧！……你还不知道吧？我叫胡梦安，北平市党部委员。以后，我们多联系。”
“要做一个普通的战士？对！”道静没理会她最后的问话笑着点头回答她“晓燕到东斋去了。你也去西斋？咱们一块儿走。”说完她们一起跑向西斋去。
王夫人做了一大碗鸡蛋挂面汤，又端来几块油炸点心，看着丈夫大口吃着，她的心绪更加不安了。这老头真的忽然变成了小孩。他动作敏捷、迅速，仿佛青年人要去赴舞会。
道静这时开了口，她笑着问邓云宣：“老邓，你不是反对罢课，觉得它有碍学习么เ？我想蒋校长召集你们开会，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你们志同道合，那还不该去听听。”
道静不安地瞅着江华：“不对。没有病不会这么黄。是不是受伤啦？”
“‘华北虽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徐辉笑笑对屋里的人说，“我们明天散发的宣言，这句话很有力量。它可以反映出广大群众的抗日热情。这次党就是根据群众的要求和觉悟提出行动的口号的……对不起，现在我还得赶快走。晓燕，你跟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再回来照顾小林。”
“看，这老头，真是！……”王夫人看到丈夫那ว种激动的样，哭笑不得地瞅了他一眼，赶快岔开话说，“君才，在家里吃夜饭吧。晓燕一早ຉ出去，不见她回来，是不是昨夜你们吵了嘴？”
道静抬起头，默默地盯着江华。沉了一会儿，她用温柔的安静的声音回答他：“可以，老江。我很喜欢你……”
晴天一个霹雳，整个课堂突然一下静悄无声了！人们惊诧得还没有完全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接着又发生一件突然的事：一块坚硬的石头一下飞到了李绍桐的头上。李绍桐早就留着神，他眼看从课堂门外飞来了这种武器，自然地把头一歪，石头就砰地一声打到เ侧面的玻璃窗上。玻璃粉碎了，玻璃碴四处飞溅，课堂里即刻๑大哗起来：“无耻怯懦的家伙！有本事出来讲理，干么เ暗箭伤人啊？”
“不对！晓燕，你这样凭私人感情用事怎么能够称得上党员！林道静她为什么不在？你是故意装糊涂！告诉你，她不但在，而且最近还在活动。北大的一些自封的进步分不但拉拢落后同学，像李槐英这样的人，他们都在笼络。有些同学也真的在他们虚伪的抗日救亡、统一战线的口号下受了欺骗。这里面恐怕就有林道静的作用。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它的危害性？你真的不负责任地听任他们来迷惑纯洁的青年？”
“看吧，等到历史系改选时，叫她看看真理是在哪一边吧……”道静说到这里，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脚站在地上的，两ä只脚已经冻红了。她笑着一边穿袜一边说：“侯瑞，谢谢你，咱们的工作当真有了转机。不过目前华北的情况更加紧张了。今晚，咱们就要开一个党员会，好好研究研究进一步怎么办。徐辉就要来帮助我们，她也可能ม来参加这个会。
黄梅霜把描得弯弯的眉毛一翘，厌恶地唾道：“脏ู死了！臭死了！谁进那里面去！槐英，来，我们就在这出口地方แ等着，看他们怎么样我们。警察们也太凶啦，也不知哪个该死的这时候来……”她狠狠地向举着鞭的警察瞪了一眼。
和的结果是亡国；战的结果也是亡国。不抵抗是亡国；抵抗也是亡国。既然都是亡国，那ว又何必抵抗呢。
王晓燕像欢喜又像沉痛似地重复着这句话。此后她就许久ื默默无言。
道静的眼睛看着江华，心里却在郁闷地想着：多少学生还沉迷在“学士”、“博士”的迷梦里；多少人的思想里只有个人的幸福和兴趣……这时，她的眼前闪过了李槐ຈ英那ว轻飘飘的漫不在意的微笑，闪过王晓燕那ว迷惘的不知所措的眼睛……她坐在床铺上微微愁闷地叹了一口气。
“我么？”许宁想了想微微一笑，“到陕北去。听说红军长征已经到达陕北。同志也到了那里。小林，说句实话，我找了你好久，你能ม够和我们一同去那个神圣伟大的地方แ吗？”
“你这小胖鬼，真缺德！清华真的要搬？我怎么会没听见呢？为什么搬？就是日本人真占了北平，那ว，那他也不见得敢损害堂堂世界知名的学府呀！”李槐英靠在床栏上，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说完晓燕就要走。道静一把拉住她，从衣袋里掏出夜间给卢嘉川ษ写的信来，说：“你把它交给徐辉，请徐辉想法再把它交给卢嘉ล川。”
道风走了半晌，道静还站在地上。“傻透了，我都说了些什么เ话呀？”她愣愣地想，“以为是弟弟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谈吗？‘对那般人，你干吗那么诚实？’”她突然想起徐辉的话，好像重重的挨了一鞭。渐渐，她从亢奋冷静下来了，想起徐辉在她耳边所说的话：“明天傍晚在家等着，会有人把你带走。千万机密！任何人也不要叫知道。”她笑了。她摸着自己发热的脸轻轻地嘟囔着：“比起她来我真是一个大傻蛋！”孤独的感觉消เ失了。她被随处都能遇到的人类最珍贵的同情与正义的支援鼓舞着。她想：生活的海洋，只要你浮动、你挣扎，你肯咬紧牙关，那么，总不会把你沉没。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幻想着即将到เ来的新的生活。忽然徐辉的话又锐利ำ地刺到她的心里：“你究竟是什么เ原因才被捕的？”
看着那条缠人的毒蛇走了，过了一会儿，道静才怔怔地走回屋里来，颓然坐在一把椅上。这时，她突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软弱，屋虽然小，但却变得这样空旷、这样冷清。看看凌乱的屋，看看胡梦安吸剩的满地香烟头，她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
胖女人火了，一个ฐ嘴巴几口唾沫一齐上了瘦女人的脸。一时哭喊声、臭骂声，几乎ๆ把腐臭、昏暗的小屋抬起来了。女看守跑过来一阵臭骂，才使屋里渐渐安静下来。道静心里好腻味。这些乌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人呀？她希望把她放在政治犯一块儿，就是枪毙也比这儿好。她一个个ฐ把屋里拥塞着的女人都看了一下：有几个乡下打扮的女人都耷拉着脑แ袋无精打采；可是另一些穿着又脏ู又旧的绸绸缎缎的女人，却一点也不愁――有的哼着淫荡的小调；有的往嘴里吞着鸦片烟丸；有的仰面朝天躺在木炕上，喷着烟圈翻着白眼。
啊，小铅条，可爱的小铅条呀！
“嗯，是的，是的，……”戴愉连声答应着，然后站起身叼着烟卷在屋里各处观赏着。当他看到吊在墙上的一盆翠绿的天冬草，和书架上那个小小的精致的古瓷花瓶时，他扭过头来微微一笑：“林同志，你摆着这些资产阶级的玩艺儿，可不够革命化哦。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是反对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的。……好，现在我要走了，请你把你的新住址告诉我，以后有功夫一定来找你。老卢有了消เ息我一定也要来告诉你。……是这样，你以后要勇敢地投身到革命斗ç争，多和革命关系取得联系，当然，我们俩也算有了一定的联系了。”
国万岁！
他的双腿已经轧断了，只有一层薄薄的血肉模糊的肌肉连接着折断的骨头，要想移动一下这样的腿那是不能想象的；而且上肢和脊椎痛得渐渐麻木了；十个被鲜血泡起的手指头肿得变成了大熊掌；何况还有一副沉重的手铐ຖ紧紧地铐ຖ在它上面。但是，他却又必须要挪动自己。他思考的结果，只有去接近墙壁，试着去寻找他需要寻找的人。
她看着卢嘉ล川，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