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样估计他和晓燕的关系的：她见到了他的那些秘密东西，自然是会失望痛苦的，但是，她已经爱上了他，她已经和他走上了同一条道路，“生米煮成了熟ງ饭”，她痛苦一阵又能ม怎么样？只要他戴愉再用一点高明的办法来向晓燕“解释”一下，只要再经他用热泪向爱情的花朵上灌溉一下，那ว么这诚实而单纯的姑娘对他还能有什么เ变化吗？
“下雪了，外边很冷吧？”她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脸上露着欣喜的笑容，“你知道不？老江，今天北大学生自治会成立了，并且已经决定参加平津学生联合会了！”
可是李绍桐仍然不慌不忙的，他看同学们都向那几个嘴里发出嘘嘘之声的同学望去，他也用那火样热情的眼睛望着那几个人，然后激动地把手一摆继续说下去：“大概那几位对我嘘嘘的同学也就是我要说的那些披着画皮的美人。他们在我们正直的、关心国家命运的同学面前也哭丧着脸，悲伤地喊着什么爱国、救国……可是，背地里呢，他们奔走于国民党、特务、汉奸的门下，做着出卖同学、也是出卖华民族的勾当……”
晓燕点点头，戴愉拿过她手里的书，他们就并肩转向北海ร公园的前门去。
“李槐英是什么原因变得这样快呢？是受了什么刺激？”道静奇怪地问。
两个穿着翻毛皮大衣的女学生都坐在人力车上。在驰向前门车站的路上，黄梅霜回过头来告诉李槐英：“小刘ถ在东京帝ຓ大毕业以后，就来信说快回国了，可是一拖再拖，也不知他忙的什么。昨夜十一点多我才突然接到这封电报，说他由秦皇岛下了轮船，今天上午十点一刻的火车到北平。嘿！小李，快十点了……”黄梅霜看看腕上的手表，又赶快说完尚未说完的话，“现在离十点一刻还差三十八分钟็，我上午有两堂课都没有上。说实话，他一来，上帝对我都不重要了。”她扭着头对李槐英笑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把高跟鞋在洋车的踏板上连着狠狠地踏了几下，对车夫粗声催促道：“快点！拉快点！火车就要到เ了。”
一阵微微的长吁，表现了多少热烈的希望与被压抑的苦闷呵！等那ว位陈教授站起身来，开始了低声的讲话时，课堂里静得连掉下一根针也都可以听见了。
走到黑暗的小巷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不由得又抱起了双肩。好像喉咙里塞住什么难闻的腥东西，他用力大声咳嗽ณ了几声，这才急急忙忙朝大街走去。他厌恶、害怕这毒蛇样的女人，但是他又不能离开她。在他腐朽的心灵里，只有晓燕的爱情还给他卑贱的灵魂留下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火花，但是这火花是怎样地微弱呀。他戕害了自己，戕害了许多人，最后又在戕害他自己心爱的女人王晓燕……
“啊，是你来和我联系？那太好啦！”道静高兴得又笑了。
道静微笑着，快活地看着他：“我在海边走着的时候也看见了你。可是却没想到会是你。怎么样？什么เ时候出来的？伯母还好吗？”
“啊，你就关心这个！因为‘他’在那儿。……”张莲瑞笑着羞了一下李槐英的脸，“人家阿比西尼亚一个五百五十万人口的小国家都敢抵抗意大利ำ那样的强国，还打了胜仗。可是咱们国――哼，东北丢啦，华北也不要啦，看日本人在北平城里那个ฐ横冲直撞劲，真正把人气死！”
“爸爸，我已经答应她了，我们一定要帮助她。你看她遇到的事是多么叫人气愤呀！”于是她把道静的遭遇从头向父母说了一遍。听完了，王鸿宾教授把眼镜摘下向空一甩，拳头击在桌上喊道：“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说到这里，好像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他把话闸住，想了想，这才平静地说，“好吧，晓燕，别ี着急！叫林道静也别着急，我们来想个好办法。”
“小弟，你可别帮父亲做这些缺德事！”她忍不住地劝起弟弟来，“那些佃户没吃没穿够多么苦。那ว些地不是已经卖掉了吗，卖过的怎么还能ม再卖钱？扒了人家的皮不算，还要抽骨吸髓！”说得激动了，她忘情地高谈起来，“小弟，我现在才明白，父母――加上你我全是罪人。咱俩都是喝佃户的血长大的。父亲就等走母亲的死路了，可是咱们还年轻，还可以跳出来……”
“接着啊，我要你的玉手亲自接着……”胡梦安乜斜着眼睛，拿起了道静的手。
“啊呀，这八成是政治犯呀！为什么也把你弄到这个ฐ地方来？你这算老几呀？”一个ฐ蓬头散发的瘦女人，满脸烟气，眼圈乌黑，挤眉弄眼的。
许宁回头望望踱着慢步离着很远的看守，微笑变成了苦笑：“就是自首呗！”
戴愉仔细地听完了她的话，点点头说：“好的，好的，你做的不错，勇敢得很。不过为什么不找我们的同志和你一起去做呢？这样的事，你一个ฐ人去做，危险得很。”
晚上道静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哭着――都为他们不幸的结合悲伤着。
…………
道静听着给她的委托，开始是高兴的，可是听到后来，心情却紧张起来了。卢嘉川刚才还在轻松地和她谈着生活问题、思想问题，却没想到เ他原来处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他那沉着、镇定、潇洒的风度，不禁使她惊住了。愣了一下，她率直地说道：“卢兄，一切全可以！我早就希望你们拿我当自己人。你就住在这儿吧，我去和余永泽说一下就行了。”一提起这个ฐ人，她的脸就红了。
这里游人是稀少的，他茫然地望着繁密的星群缀在灰蒙蒙的仿佛带着雾气的天幕上。一个ฐ年轻的纤细的影在他眼前闪动着——她现在在长白山上？还是在黑龙江的大森林里？……
从南下示ิ威回来以后，许多运动他有时露露头，有时连头也不露。这可真是个小资产阶级革命的典型代表——又想革命，又怕艰苦危险。”
“不，他爱我，我怎么เ能忍心离开他。”道静感到不能再开玩笑了，白莉苹是在真心实意地和她谈话。于是她摇着头低声回答。
同学们嘁嘁喳喳的怒骂声，传到老王的小屋里，卢嘉川ษ知道宪兵和特务们已๐经走了。就一翻身跳下床来，刚要摘掉帽盔和毛巾，工友老王匆匆闯进屋里来。他猛见一个ฐ青年人穿着他的灰大褂戴着他的小帽盔的稀奇样，不禁一愣。当他看出这是常来这儿的学生卢嘉川ษ时，他立时什么เ都明白了。
这时，林道静还没有回来，他只好自己生起火炉，看看冷清清的凌乱不堪的房间，他无精打采地整理着、打扫着。他一边煮着挂面条，一边抹着布满灰尘的桌，喃喃道：“没有女人，真不像个家。亲爱的，你快回来吧！”
“反对卖国求荣的国民党！建立民众政权！”
余永泽懒洋洋地放下书本，半天才开口说话，声调那么凄凉：“静，听我一次话，不要去吧。听说外面常捕人。……救国的事还可说，可是‘三一八’算个什么纪念日？万一……静，安静一点！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哪一块云彩下雨……”他注视着道静，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乞求似的哀愁。
“不，不是这个意思，”卢嘉ล川的神气变得很严峻，他的眼睛炯炯地盯着道静，“我问你，你过去东奔西跑，看不上这，瞧不起那，痛苦沉闷，是为了谁？为劳苦大众呢，还是为ฦ你自己？现在你又要去当红军，参加做英雄……你想想，你的动机是为了拯救人民于水火呢？还是为满足你的幻想――英雄式的幻想，为ฦ逃避你现在平凡的生活？”
道静闹了个大红脸。她向白莉苹瞟了一眼，她真不喜欢有人在这个时候提到เ余永泽。
王健夫伸长脖瞪着两ä只酒醉的红眼觑着许宁和小崔冷笑着，像只挨了打的夹尾巴狗。看着他，满屋人突然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
“别，别ี！待一待！几句话就完。”老头赶快站起身来，双手伸出去，远远地好像要抱住余永泽似的哀诉道，“穷人的日实在没法过啦！您家的租两年都交不上，您父亲催……”老头儿摇着头叹口气，忽然，浑身上下摸索起来，摸了半天，这才从腰里摸出一封揉皱了的信封，他举着这信封，用颤巍巍ณ的双手送到余永泽面前。“看！这是您五福兄弟当兵来了信啦，一家高兴坏了，他说在北平长辛店驻防，我，我就找了他来啦。”
王晓燕喜欢林道静。因为ฦ她聪明、有头脑、又喜欢读书。
道静突然像被人在头上重重打了一记，她不知道嘴里说了两句什么，就像一匹逃脱猎人的野兽，猛地窜出了那座华丽ษ的公馆。直到走出很远，她才站住脚，回头望望那傲岸的红漆大门，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擦擦迷糊了的眼睛。
反对政府压迫民众抗日运动！全国被压迫民众联合起来！打倒日本帝ຓ国主义！……’”许宁越念声音越高，他的拳头也越举越高。念到后来，他蓦地将身一纵，跳到เ凳上，挥着拳头几乎大声呐喊起来。
工友拿着报纸进来了。这就是道静刚来那ว天把她关在庙门外的醉老头。他蹒跚地哼唧着什么走进来，一见道静就喊道：“林先生，糟啦！日本人占了东三省！”
道静望望余永泽那ว双不安的小眼睛，沉重而又天真地说：“哪儿去吗？不知道！到处流浪，四海为ฦ家。”
从此，在海滩上，她常常看见那ว个青年学生的踪迹。有时他走近她身边想跟她讲话，可是，也许因为她那ว冷冷的神情，他没有张口，慢慢地又走远了去。
这一夜，在陌生的古庙里，道静睡得很香甜。静静的海浪ฐ，聒耳的蝉声，全在她的梦里幻成了美妙的音乐。
徐凤英溅着唾沫星好像生了气，林伯唐反倒得意地哈哈笑了。他然自得地冲着妻连连点头：“太太，归你！归你！什么เ全归你。连女婿挣的钱也全归你不好吗？”
不知是哪一位？”
据晓燕谈，她们这天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二”的早晨，北大学生刚跑到东斋门口去集合，大家围巾上就已经结了冰珠――这是个ฐ滴水成冰的奇冷天气。
可是同学们的热情战胜了寒冷，当李槐英穿着翻毛皮大衣和高跟皮鞋也赶来参加时，同学们全用惊异的眼色望着她。“同学们！走出象牙之塔！走出课室！我们要为挽救民族的危亡而战斗呵！”李槐英在人群忽然用激昂的尖声高喊起来，许多的同学都被感动了。她一参加，带动了许多犹豫的同学也来参加了。同学们一气跑到新华门――那儿已经像狂啸的海浪聚集了各个大学校的上万学生。“打倒日本帝国主ว义”
“反对分割领ๆ土的自治运动”“用我们的血，打出我们的活路”……一阵阵热烈的口号声此起彼落、山摇地动般响彻在故都古老的天空上。
请愿学生派出代表向当局请愿。人们当时提出了这样个ฐ要求：一、反对秘密外交；二、反对领土破裂；三、保障人民言论集会……以及爱国运动的自自；四、立即停止任何内战；五、不得擅捕人民；、立即释放因爱国而被捕的同学。人们的要求是多么正确而合理呀，但是宋哲元派出的代表却用欺骗的言词拒绝了这些正确要求。请愿不成，接着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就开始了。
西长安街的马路上，千万个ฐ青年四个一排，手和手、胳膊和胳ฑ膊都紧紧ู地互相拉着扣着，向西大步走着。学生们一边喊口号一边散传单。这时工人、公务员、小贩、洋车夫、甚至家庭妇女也都陆续自动参加到เ游行队伍，而且越来越多――觉醒了的人们怒吼着、嘶喊着，交通全都断绝了。但是跟随着游行队伍，阻拦着群众前进的武装军警也越来越多。他们执着明晃晃的刀枪，杀气腾腾地密布在街头、在游行者经过的要道上。当队伍来到西单大街的时候，突然遭到了袭击，在大刀、皮鞭、刺刀的挥舞下，游行队伍被冲散了。但是各个学校全布置了负责交通的人，由于交通的联络，被冲散了的学生，不一会儿在有组织的指挥下，巧妙地穿过西单大街两边的小胡同，在西单商场以北的大街上又集合成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向北行进。到了护国寺街辅仁大学的大门外，游行队伍停住了。一阵狂热的口号声像飓风一样吹向校门里。虽然这是个帝ຓ国主ว义办的教会学校，可是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当听到เ这一片口号声以后，却再也坐不下去了，他们立时蜂拥着参加到游行的队伍里去。人们又继续前进，继续呼着高昂的口号，继续散发传单标语，也继续不断ษ有市民、工人、家庭妇女、小贩参加到队伍里来。越来越浩大的人群走到王府井南口，快接近东交民巷使馆区时，帝国主义แ的奴仆们再也不能忍耐了！他们如临大敌般布置了大批荷枪实弹的武装军警，再度拦阻了学生们的去路。一霎间，救火的水龙头，在这严å寒的天气，倾盆大雨般向游行者的头上喷射过来了！森亮的大刀也向游行者的身上砍来了！反动统治者企图用这种残酷的方แ法驱散爱国的人群，然而勇敢的人民是什么也不怕的。灰黯的天空依然震荡着动人心魄的口号声；学生们依然昂头奋勇地大步前进着。尽管大刀、皮鞭、短棒、刺刀更加凶恶地在风、在水龙的喷射飞舞着、砍杀着，尽管血――
青年、妇女、老年人的鲜血涌流着，但是人们毫不畏惧。前面的在血泊倒下了，后面的又紧ู跟上来。“冲呵！冲呵！向卖国贼们冲呵！”这用鲜ຒ血凝成的声音反而越响越高了。
在冰、血，在肉博，人们前仆后继地斗争着。一个疲乏的女学生跌倒了，刽手们的皮鞭立刻抽上来。她头上脸上流着血，但是嘴里却高喊道：“民众们，组织起来！武装起来！国人民起来救国呵！”
斗争继续着。直到เ冬天的残阳落到เ西山，直到指挥部为了避免过多的损伤，机敏地布置游行者可以散队时，愤怒的人群这才逐渐散去。王晓燕肩上挨了一棒，但不很重。只有李槐英像猴一样的灵巧，她在紧张、咆哮的人群穿来穿去地自动做起侦察――看见左边飞来了大刀，她就急忙对着左ุ边喊：“留神呀！大刀砍来啦！”看见右边有人摔倒了，她跑上去扶起来。军警向她飞来了刀棒，她镇静而安闲地说：“干吗打我呀？我是走路的！”她那件贵重的皮大衣，她那闲的风度，使得刽手们真的没敢下她。当她和晓燕一块儿搀着受了伤的徐辉向学校走回的时候，高跟鞋一跛一拐地，她还笑着说：“打仗就要有勇有谋嘛！”
“今天，我才对咱们北大真有信心了！”晓燕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以为我们‘五四’的精神，‘一八’时的斗争精神不会再有了，可是，今天我改变了我的看法。小林，还忘了说给你，后来，在游行队伍经过沙滩时，咱们北大又有一大批人参加了游行，真叫人感动……”接着她又告诉道静下面的事迹。
“一二”的早晨，北大虽有许多同学来参加了游行的行列，但有更多的同学还是留แ在课堂里、留在图书馆里和操场上。后来在游行大队还没有到เ达北大以前，交通队按照ั指挥部的指示ิ，先跑回来在各处呐喊起来：“北大！起来！”“北大同学们！恢复‘五四’的精神吧！”这样一喊，学校各处顿时像燃烧起燎原的野火。学生们从斋舍里、课堂里、实验室里、地质馆里、图书馆里、大操场上……各个ฐ角落奔到大红楼去集合了。当游行队伍来到这里的时候，各教室的门都打开了，同学们走出来，涌到เ战斗的行列里去。原来，在喊“欢迎北大同学参加！”“北大！恢复‘五四’光荣的传统！”这些口号的同时，侯瑞竟跑到大操场上敲起了下课钟็――叮当叮当的巨เ声，真仿佛就此结束了北大同学“读书救国”的一课……
晓燕讲到เ这里，徐辉一脚迈了进来。她换了干棉衣，但是额头上还有滴滴鲜血渗出来。没容道静说话，她跳到床前急急问道：“嘿！好点没有？还发烧么เ？”
道静望着徐辉的头、脸，望着渗出来的滴滴鲜血，紧握住她的手，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徐辉，为什么不到医院去包扎一下呀？伤口露在外面是很危险的！”
“你又像个老妈妈了。”徐辉敏捷地替道静整理了一下被，笑笑说，“不要紧的，很轻，还没顾得去呢。你说说你好点没有？”
“好了。怎么样？今天的损失大吗？又有人被捕了吧？”
“嗯。师大有两个女生叫刺刀刺๐的很重。北大受伤的也很多。有一个同学连鼻带嘴唇都被大刀劈开了。至于被捕的……只现在知道的已经十几个了。”
“以后怎么办？”道静焦灼地凝视着徐辉。
“我也想问问。”晓燕说。
徐辉站起身，想喝口水，一看茶壶是空的，摇摇头说：“房东也游行去了吗？怎么连口水都不给你喝？你们问以后怎么办吗？”她想了想微微一笑，“更加广泛深入地发动群众吧！把学生运动深入到整个ฐ工农群众斗争里面去吧！火山既ຂ然已经爆发起来，那么，就让它把一切罪恶和黑暗都烧毁吧！”
徐辉的调像朗诵，又像庄严的誓词。三个ฐ女同志同时抬起头仰望着窗外的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