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姐姐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花园通往西堂的方向上,刚刚从二楼ä窗台看到的小丫头正急匆匆往祖母的宅院走去,由于神情慌张,她整个人走起路来像陷入一种近似鬼祟的动作中无法自拔,这使我突然想起三天前自己้在西堂的耳房听到的一幕。
“韩妈!”
冯大夫正为师哥施针,见我突然跪在地上向他磕头,不由诧异:“刘小姐多礼了,医者父母心,您不说我也会如此。更何况你们是世舫的亲友,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只是我看你脸色煞白,刚ธ又吐了血,恐怕是肝气郁结,忧虑所致。我一会就开方子,你可让人去拿药了,顺便连这位先生的也一并抓了。”
过了一会儿,顾ุ少顷悠悠转醒,看清眼前握着他手的人是我,忽然伸手摸上我的脸,轻声说道:๘“不哭,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贺叔同扶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并不在意韩妈对他的冷脸:“你放心,我马上回去接他,一定将人带回来。”
我嗤之以鼻,你不让我走,正遂了我的愿,刚刚还在发愁怎样说服师哥让我留下,如今正经有了理由。
在这片小小的树林里闹了一会儿,顾少顷ั忽然捉住我挥舞过来的手神色肃然的说道:“阿昭,刚ธ刚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并非是我们今天来此的主ว要目的,只是碰巧让你遇着了你二叔而已。现今我们要见的人,才是今儿我带你来此处的目的。进得这里,可不要妄动了。万一我护不得你周全,跟着叔同走。记着,那是帮我,明白吗?”
“什……么?”贺叔君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问,说起话来明显带了停顿。
车内一时陷入了僵局,我抿着唇,眼神倔强而孤傲,这是十七年来我第一次直面人性中最黑暗的部分,我不要听一丝一毫的有所隐瞒,尤其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แ。我要像成年人一样接受全部的事实,哪怕它并不光亮。
后颈被冷汗惊湿,床头不知何时放了湿帕,我拿起还散发着余温的毛巾擦了擦脸,这才完全从睡梦中惊醒。
来福的家人听说他的事后,扑倒在大厅内止不住地哭泣,那哭声绵延在四方大大小小的厅堂里,伴着屋檐外凛冽的秋日,愈加让人触目惊心,父亲就在这荒芜的悲苦中回到了家中。
人声嗡嗡的响着,院子里站着一排身穿青色棉服的佣人,男男女女并排站在那里,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母亲坐在正中,一脸的肃穆庄重。不一会儿,韩妈从外进来,手里抱着个青色瓷罐。母亲喝道:“你们还有什么เ好说的?”
“这段时间家里有新า来的下人吗?”顾ุ少顷问。
自姐姐的事在家里闹开,母亲就不再进姐姐的房间,她嘴上怨着姐姐不争气,心里却怪着自己打了女儿,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现在,父亲去了上海,三叔又突然没了,二婶婶隔三差五地来膈应我们,连小报记者也开始堵门,母亲强撑的一点儿精气在见到姐姐的一刻终于爆发:“刘ถ明昭,这就是你爱的人!消息是谁走漏的?嗯?现在外面全是小报的记者,电å话也打爆了,我们龟缩着不敢出门你知道吗。我们是翰林世家啊!你让我和你父亲的老脸往哪搁?现在你妹妹和顾少顷的事还没走漏,要是……那我们还怎么เ活啊?姐妹争父子?千古奇闻!”母亲说着,眼泪像断ษ了线的珠子,热热地滚落在烫了金色销粉的梨木桌上。
1913年3月,二次革命爆发。成韵大哥在前往上海的途中,被不明人物误杀,消息传回南京的时候,姐姐正关在自己的绣房里做着新娘的嫁衣。
我一边随她走着,一边与旁边的门卫大哥打着招呼。听她问的小心翼翼,也不隐瞒:“有什么好不好,家里又出了事,父亲和二叔去了上海,不知道什么เ时候回来。姐姐被关了起来,但依旧ງ不愿低头。母亲天天劝她,也不知道能听进去多少,顾ุ少顷也去了上海,左右暂时是不会回来的。我现在什么เ都不想,只安安心心读我的书,盼着父亲早点回家。”
下过雨的秋天,冷风吹着人寒霜满面,连眼泪,也有了苦涩的味道。我哽咽着,对着走去的背影喊:“放弃吧,我不会承认的!”
顾先生!
世舫这时也回过了神来,对着门口的诸人开了口:“走吧,索性今日撞见了,我们年轻人之ใ间就将话说个明白。对面的咖啡厅正是说话的去处,怎样?要谈谈吗?”
贺次长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推脱,知道这是给他台阶下,官场上待久ื了,这点儿眼力劲儿还是有的。只听他哈哈一笑,拍着儿子的肩膀说:“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看人家姑娘欢喜的紧儿,忘了这茬儿。贺某粗人一个,还请刘老爷和耀山先生原谅我的唐突。”说罢,他向众人抱了抱拳,表示ิ歉意。
母亲大概被我狡黠的样子逗乐了,点着我额头笑骂道:“成天没个正经样儿,你姐姐回来了你亲自问她去。”
然而顾ุ先生不愧是个ฐ中高手,短短几分的时间里,他已๐很自然的和姐姐谈起了与恩师相识的点点滴滴。而我,只能如坐针毡的坐在那里,看着一副顾ุ恺之的仕女图发呆。
刘府的花园是明嘉ล靖年间由浙江籍匠人常某设计修建,在这座典型的江南园林设计里,“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精巧妙用得到了极深的延展,
竹丛小路,幽深后院,唱经礼佛的禅房掩映在后院丛林深处。这样幽静美妙的环境,使人惊叹,陶醉,忘情地欣赏,却也极容易忽略๓,来自幽室的呼喊。佛家说,出家人禅定之后,“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精神上纯净怡悦,才可看透世间万物的本象。
可我此时虽处幽静之中,却难为平和之境。一排一排的火光仿如暗夜中的萤火虫在眼前闪过,屋内刚刚点着的沉水香出淡雅的甜味,祖母常说,沉香如定石,能沉在水底,故名沉水香。做人若是能心若沉水,万事将不再缭乱。
这香已有三年未点,如今被我点着,许是陈放太久ื的缘故,竟在清淡中夹杂了一丝甜意,叫人忍不住多闻几下。只是,本该愈清醒的我,为何此时却眼皮越来越重,头重脚轻的,竟忍不住昏昏欲睡了起来!以前我也跟着祖母闻了不少,却从未生如此情况。想到เ这一点,我才突然意识到,这香定是被人做了手脚๐,难道祖母她老人家……
可惜,昏迷终究来的太快,倒地前,我也仅是知道了——这香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