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子撇嘴摇头,边嘀咕着“白瞎了一个ฐ好名儿”,边停在一间柴房门口,砰砰敲门如擂鼓,“个丫ฑ丫的呸的,当自己是老娘养的姑娘不成?睡睡睡,日头晒着腚了还在睡!开门!你这棺材仔,给老娘开门!”
老大夫恍恍惚惚地跟进来,浑不知今夕何夕,直到เ贵人公子止了笔,身后随侍笑嘻嘻地捧上一盏茶,随手将画卷揉成了团,“公子,你这一画ฑ就画了一个ฐ多时辰,李大人早都走了。”
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惊喜叫声,是教坊司的火终于灭了,文初苦笑一声,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的一切,她逃跑的消息传至官府,到เ时城门一关,这屁大的镇子里,她这浑身无力一动不能动的逃犯,无异于瓮中之鳖。
救火的人有,奈何一桶水泼上去——
“姑娘是来找杏子的吧,可是快要挂牌了,心里紧的慌?”子时挂牌,距现在不过两个ฐ时辰,她发髻未梳,妆容未上,贴身婢子也不在身边,按理说是该紧张。
“拿银子来了,算不算喜事儿?”
“啊!”
她却不答,指着前面道:“有家绸缎庄子,正好,就这儿吧。”
“我自有分寸!”一边儿是即将日进斗金的未来头牌,一边儿是马上就得走人的赔钱货,该向着哪头,她当然分得清。见兰莺不甘心的还想再说,嬷嬷一摆手,“这两天你就别出来了,呆屋里好好拾掇拾掇,省的到时手忙脚乱惹了刘公子不快。”至于这恃宠而骄的毛病,以后自有贵人家的大妇去收拾,吃个一两ä次亏,也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尖,什么时候得圆了。
亏得杏子手快,才保住了剩下半碗,“这可怎么办,衣裳全脏了!蓉儿姐,快去换换吧。”
正是这种清晰,让她一瞬间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混乱感。
那是一座三层小楼,就着苟延残喘了一路的风灯,正正看清楚上头那ว镶金底儿的大红匾额,三个大字铁ກ画银钩๗,在这荒僻之地也算气派,偏生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子下作气儿。
“啥意思?不是说通敌叛国么เ,你还替那姓文的着想?”
“通不通敌的咱不懂,咱就觉得,这哪一年的鞑子不是文大人带着公子爷给打出去的,杀了那多的鞑子,人家不恨死他了,怎的还通上了呢……”
最后说话的这人,言语间掩不住的迷茫和失落,让文初ม擦桌子的手一颤,垂下头,掩住眸中ณ湿润,“客官可莫胡言乱语!这妄议朝政要是传出去,一百条小命都不够砍得咧!”
那人一个哆嗦,酒意全被吓醒了,嘴硬地嗤了句,“瞧你那小胆儿,天高皇帝远,能传到哪儿去。”倒也不敢再说了。
转过身的文初嘴角微扬,眼角眉梢都蕴着愉悦——从前总也不懂,老爹连年上战场为的是什么เ,出力不讨好,这不吃饱了撑得么。然今天这荒僻西北肮脏ู妓馆里,一个南朝最最下等的贱民的一句低语,忽然就让她明白了什么……
最起码,这一分分付出,并非没有回报!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打烊之后,夜里就梦见了文府。
那ว是去年的除夕夜,她印象之中,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最后一次。大嫂笑着给每个人夹菜,大哥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二哥坐在一旁打趣不止,她便和小哥挤眉弄眼,在桌子底下你一踢我一踹,玩儿的盘子碗砰砰乱ກ颤。粉嫩粉嫩的小侄子捂着嘴偷笑,老爹气得一筷子丢过来,不偏不倚,一人脑袋上落下一根。
她捂着脑袋吐舌头,正想撒个娇,忽见小哥额头鲜血迸裂!
“小哥!”她张口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看着小哥缓缓闭上眼睛仰倒下去。椅子咣当一声,仿佛开启了噩梦的钟声,一切欢声笑语湮灭无踪,唯有血,从墙壁上,房梁上,啪嗒,啪嗒……
文初霍然坐起!
她睁大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后一片湿寒全是冷汗。
茫然四顾,稻草,柴火,寒风,黑夜,冷硬的石床,发霉的空气,文初ม捂着心口长长吐出一口气,四下里静的出奇,唯有天花板上渗着雪水,啪嗒,啪嗒,在一阵嚓嚓龟裂ฐ的声音中ณ,滴落她的额头。
一侧传来少年黯哑的声音,“几时了。”
这人一向警醒,她这般大的动作,惊醒他并不奇怪,文初ม抹了把额上雪水,“还早ຉ,睡你的。”
忽然一顿,猛地抬头!
天花板上蜘蛛网一般的裂ฐ痕,正向着四面飞快蔓延,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嚓嚓声响。心下一跳,甚至来不及思索,“跑!”她和少年同时一声大喝,抱头拼命向外一跃!
撞出房门,滚落雪地,突如其来的冰寒刺๐痛入骨,紧跟着后方“轰隆”一声,跌落而下的天花板将地面砸了个对穿!
冰雪迸溅中,文初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若非跑的快,这一刹那的功夫,便是生死之ใ隔,肉饼一滩!她深吸一口气,和少年对视一眼,对方แ的眼中ณ也有着少许后怕。屋漏偏逢连夜雨,谁也没想到เ,这连着下了诸日的暴雪,竟还夹起了冰雹子,厚厚的一层垒在摇摇晃晃的柴房顶ะ,不塌都算奇了怪了。
两人摇头苦笑,一时竟生出几分共患难的革命感情。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同时认命地爬起来,朝着大堂走去。
将长长的木凳子搬到一起,凑合着拼了个木板儿床,待到เ折腾完了,小半个时辰过去,竟是睡不着了。
二楼上传来环绕立体的呻吟之ใ声,难为这些妓子们,外头那么大的动静,竟也影响不了分毫。文初翻了两个身,见少年耳根泛红,想是也没睡,便伸脚踢了踢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这几日来,她都喊他小子。
一句话,仿佛将他的尴尬都冰冻,少年僵直着身体,沉默良久,“我没名姓。”
名姓,乃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大多数的贱民只有名没有姓,如阿默,阿言,蓉儿,既是称呼,也代表着奴仆的身份。文初点点头,“那你总该有个称呼。”
“棺材仔。”
“啥?”
“棺材仔。”少年翻转过身来,文初看着他黑暗中ณ的双眼,瞳仁乌黑,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子倔强的落寞,“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他们说我娘是个ฐ贵人,有轿子抬着的,才被流匪看中ณ夺了性命。祭祀的时候她……肚子在动,杜大夫剖腹取出了我……”
他顿在这里,似是不想再说,文初却猜到了前因后果。怪不得听那老鸨的意思,这小子整日往外面跑,怪不得他会出现在那流民聚积毫无油水的道观里,下葬之前,祭祀仪式,多是在道观举行——那ว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娘唯一的线索,若有亲人来寻,必定先往那ว处去。
文初半晌没说话,一声轻轻的叹息消散开来。
少年冷哼一声,“少猫哭耗子!”
“什么破性子!”她一把撸过他的脑袋,手下发丝粗硬,被揉成一团才解了气,“这名儿不好听,重给你取一个。”
挣扎着掰开她手的动作一顿,犹豫半晌,再一次咣当咣当翻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她,“嘁,用你取!”
这茅坑里的破石头,又臭又硬!文初一脚踹上他屁股,“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装什么不屑一顾,真不可爱。”
不可爱的少年耳朵尖儿动了动,硬生生挨了这一脚,坚决不转过头来。过了好长时间,直到文初都快睡着了,他才又开了声,“喂。”
“嗯?”
“那天晚上,我回去了。”
“什么เ晚上?”
“听不懂拉倒。”
她怔了一怔,睡意再次被驱赶,终于明白了这小子说的是哪天晚上,“算你还有良心,我被人救了。”
他从鼻子里不情不愿地喷出一声音,似乎在埋怨他难得一次善心,竟回去扑了一个空。就听文初ม咳嗽一声,又咳嗽了一声,少年不明所以,翻过身来,看她摸着鼻子咳嗽出第三声,“咳,回归回,银子还是要还的。”
少年:“……”
他嘴角抽了几下,终于笑了出来。
这笑极其的不自然,可文初依旧看呆了,这小子的卖相实在是好,不怎么笑的人尤其的让人惊艳!她几乎ๆ可以想象的到,等过个几年,他长开了,健壮了,会有多么เ的祸ຖ水!想着如今自己这丢人的德行,她也忍不住,跟着大笑出声。
“要死了!大半夜的,闹什么เ幺蛾子呢!”
忽然楼ä上一声泼妇骂娘,两人一惊,笑声乍停。
不一会儿,又噗嗤一下,低低笑作一团。
寒风咆哮,冰雹如雨,从门缝窗缝一切缝隙里钻进这空荡荡的幽黑大堂,然这一间逼仄简陋的勾栏院里,两人食不够果腹,衣不够保暖,甚至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却一笑泯恩仇,笑面这一冬最冷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