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州,凌云山。
安永挣扎着跳下昆仑奴的脊背,短暂的适应之后,几天来第一次抢到昆仑奴身前,看见他风尘仆仆的一张脸。那张脸上满是尘垢,七窍里滴出的血凝在脸上,留下几道斑驳交错的血痕,看上去狰狞可怕。
安永清楚司马澈话里的意思,也无意令他尴尬,只是司马澈不在第一时间杀掉自己,还硬要与自己这般矫揉造作地相处,这一切都令安永徒增焦躁——他不想让自己,或者崔永安,在坐以待毙时还要成为司马澈用来缅怀过去的道具。
许久之后,就在司马澈一颗心已沉入谷底时,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却蓦ย然冒出水面,咳了两声。
只见崔邈手中的长剑划破了昆仑奴的手臂,而昆仑奴手中握着的一枚匕,却尽数扎入了崔邈的胸膛。
此时已是初秋的天气,安永折腾一夜,被夜寒牵动了旧疾。冬奴伺候了他许多年,早ຉ驾轻就熟,在车厢里备好了熏笼和汤药。安永倚着熏笼喝下汤药,脸颊因为热恢复了几分血色,却怎么都不肯躺下休息,只顾鼻塞声重地呐呐问:“怎么可能ม出这种事?”
安永吃了一惊,疑惑地问:“你如何与她联系上的?”
崔邈无奈地摇摇头,低声道:“送信的人托一名不经事的僮仆将信送进来,也不知是出于何意,父亲还是先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吧。”
宫中的天,此刻已然塌下来,因此没有一个人敢拦住如此狂乱的白马公,只除了一个人——尉迟贺麟。
安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逃避似的闭紧双眼,冬奴只好坐在一旁干着急,却越想越觉得惶恐,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义แ父,既然官家都已经如此……您怎么反倒先回来?”
他的嗓音清澈激越,音节里似乎含着一股魔力,成功唤起了奕洛瑰血液ຂ中那股属于柔然霸主ว的狼性。于是就见奕洛瑰在病榻上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目光已变得灼灼有神:“哥哥,你希望我怎么做?”
“您这是什么意思?”冬奴霍然跳起身,站在坐席上诘问,“如今外头横躺着的那条尸,难道不是崔府的人命?!”
他们太清楚彼此的心事。
安永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那ว宦官:“真的不能放他进来吗?”
安永背抵着殿门,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一旁的宦官们吓得慌忙上前劝阻,好半天才将他二人分开。这时殿门吱呀一声向外打开,一名奕洛瑰的贴身亲随从殿内走出来,低头向天师和白马公见过礼,方才谨慎地开口:“圣上请白马公入殿。”
“出城了?”安永喃喃自语一声,继而脑中ณ灵光一闪,立刻吩咐左ุ右,“来人啊,快给我备马!”
“不……不……”安永沙哑地嗫嚅了两声,虚软的身子不由自主ว地晃了晃,紧跟着瞬间跌跪在地上,自身的意志被这血淋淋的消息完全击垮。
冬奴大惊失色,立刻仓皇四顾,口中高声叫骂道:“哪个ฐ不要命的狗贼,竟敢偷袭白马公?!”
“只除了你我。”奕洛瑰笑道,一路牵着安永的手往下走,“这塔顶的风光绝佳,没人欣赏也太可惜了。”
这一声应允瞬间点亮了灰暗的江山,蓬勃而生的满足充斥着奕洛瑰的心。他立刻飞快地将安永拉上马,这时天子仪仗终于浩浩荡荡地追上来,漫天华盖遮去风雪,奕洛瑰一路紧拥着安永回宫,就像怀中纳着一块滚烫的珍宝——耗时十余年方有今日的凯旋๙而归,此刻在他心中除了几近沸腾的欢欣,更有深深的欣慰。
安永闻言心中一惊,为明日与奕洛瑰避不开的照面怔忡不已。
奕洛瑰见安永表露出惊讶,反倒有些不满:“这些年来,能ม见你挂心的也只有那些了,我当然会去看看。”
冬奴听了安永的话,在灯下有些无奈地回望着他,缓缓道:“义父,您这般撒气的确于事无补,可我明白您的心。”
自海上传来的噩耗,当真在奕洛瑰的盛威之下石沉大海,新丰城平静宁和地送走了春夏两季。被蒙在鼓里的安永总是按时收到李琰之报来的平安,于是他一心一意地筹建佛寺,整日不是在现场督工,便是与自己้的两个儿子聚在一起商议工ื程的细节。
冬奴立刻点点头,板着脸走出内室,随同那小厮去了。片时之后,就见内室的帘ຈ帏静静揭开一角,一个灰衣人随着一股冷气走到安永面前,无声地跪地叩,行动间肩头的落雪悄然化开,散出的寒意令安永忍不住打了个ฐ寒战。
“说原谅又有什么用呢?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安永浮ด动着蓝晕的眼珠紧盯着奕洛瑰,空落落的心泛起一阵疼——都已经到เ了这地步,却还是要面对着这个人,他似乎忘掉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这种失落感让他觉得害怕。
“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脱鞋登堂后,冬奴利落地往奕洛瑰跟前一跪,山呼万岁喊得倍儿脆ะ,声音里就是没一丝虔诚。
安永只好苦笑道:“谢谢你替我抱不平。”
安永闻言只得讪讪笑着,趁他走近时低头收拾着桌案,以免奕洛瑰的袖子将图稿沾湿。奕洛瑰自然明白安永的意思,于是小心站在一旁,挑着眉抱怨起天气:“一路来南方都在下雨,到中原这许多年,我还是没法习惯啊。”
“没想什么,”安永笑着敷衍了一句,忽然好奇地问道,“陛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样失魂落魄的白马公,无形中ณ印证了一直以来风传的流言,又焉能ม不使人侧目?
何况这世间明明已经繁华如斯。
安永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