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继续晃悠着,河水舔舐着水渍斑斑的船身,碧瑶摇摇晃晃地出了舱。
屋里静静的,只有雨水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声响。几股细小的水流悄悄地漫延进窗缝,顺着墙面垂直爬下。
“你胡说!”
碧瑶不吱声,伸手逗弄着墙缝里红衣黑点的瓢虫,瓢虫敛开细透的翅膀,宛如轻盈的小精灵,飞到高处,闪过一个柔和的亮点。
每听到这些闲碎的言语,碧瑶就加快了脚๐步匆匆走过。有时候听得伤心了,会躲在屋里暗自抹会儿泪。娘走的时候碧瑶还小,想不起太多有关娘的印象。依稀泛起的回忆里只有爹对娘无休止的打骂,和娘不甚言语的沉默样子。
“哟,是碧瑶啊,你爹娘吵架了不是?”孙寡妇嗑着瓜子粒儿,似笑非笑地招了声。
阿良的笑意更深,右边的空袖管晃荡晃荡:“这就是缺娘教管的缘故。孩子还小,可以的嘛。”
墙院外有人在敲门,力道适中,不惊不急。柳保精神奕奕地从内屋出来,一脸喜色。他看到女儿站在井边,又挂下脸斥了声:“别弄脏了衣服,快去里屋!”碧瑶退了几步,闪到了梧桐树后,眨巴着眼睛瞅着爹。柳保一扬手,瞪着眼睛做了个要打她巴掌的手势,碧瑶飞也似地从树后跑出来,跑进了里屋。
“你放心,价钱绝对不会少的,这可是户大户人家,住一个大花园,还在洋租界里。”
清晨的阳光注进破败的木窗,照着土灶上的小神龛。画在红麻纸上的灶王爷的神情就变得明媚,神色怡然地注视着供在他面前的一小碟糖瓜。
斜ฒ对门孙寡妇家的公鸡飞上墙头,垂着火红的瘤子合眼蹲在那里,斑斓的羽翅在雪地里分外显眼。
“别跑,你给我站住!”阿良见马上到手的钱财飞了,气急败坏,甩着空落的袖管追上来,无奈独臂难维持平衡,跑得不快。在乡野跑惯了的碧瑶溜得比兔子还快,转身没了踪影。
路上车水马龙,汽车电车交梭而行,镶有细铜花纹的黄包车灵活地闪过。碧瑶夹着包袱跑了会儿,见阿良没追上,想折到马路对面的一条小弄里避避。刚迈步,斜侧面冲过来的一辆马车猛地收了缰,马蹶了蹄子,车上的乘客已是尖叫一片,白面细眼的车夫拉着缰绳,见是个穿土布蓝衫的女孩,随口骂了声:“长点儿眼,乡巴๒佬!”
马车随即洋洋洒洒而去,碧瑶朝车啐了口,转眼见阿良又一颠一颠地跑过来。阿良是熟悉这里的街道的,也知道碧瑶想往哪个方向跑,三两下又能找到她。碧瑶惊叫了声,撒腿往人群里挤。
拥攘的人群赋予她空落的安全感,陌生人淡漠的神情在夕阳下就更为ฦ冷清,食肆飘着而不关己的热烟,飘出一股撩人食欲的香味,小伙计们殷勤的吆喝声绵长嘹亮,酒保柔美的笑容永远只停留在门口挺胸阔腹的食客身上。
碧瑶夹着包袱走了很久,她确信阿良不会再找到她,因为眼前的景色已经完全替换。
街道上很安静,两排枝叶浓密的悬铃木吊着一颗颗青色荔枝球,阔长的叶子极似梧桐叶,零落的阳光被长势旺盛的树木隔得更远,四周幽深潮冷,这倒使碧瑶忐忑不宁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冲到眼眶的泪水。
那只晃荡的袖管像个紧随不舍的幽灵,再次漂浮着过来。阿良犹如一头嗅得美味的狼狗,有着坚贞的品格,永不言弃地追随着认定的目标。碧瑶疏忽分神的一刹้那,他就已经腆着张笑脸扬到เ面前,柔声细气地说着:“这里我比你熟悉得多,你跑不了的。”
碧瑶滑了行泪,她第一次感到由衷的害怕,掺和着自内心的憎恶,忍不住冲他尖叫:“你别过来!”
阿良呵呵地嬉笑着,向她伸出左手,扬了扬:“我不过去,那你过来。”
碧瑶把包袱掮到肩后,把着树干,蹭身爬上了道旁的一颗法国梧桐。青色的树皮被蹭掉了一块,露出粉绿色的内皮。
阿良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龇着牙:“我看你能ม在树上呆多久!”
碧瑶没理他,梧桐阔大的树冠延到一户绿茵厚密的花园里,她颤颤地沿着树干走了几步,枝叶不堪重负,喀擦断了节,碧瑶尖叫着一头栽进了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