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把农历十月里这种并不是年年都有的景象淹没了。田野里一片白雪。河滩里也是一片白雪。终年裸露的沙滩现在也闪着白雪的柔和色调。一道细流,在雪地里辟开一条曲曲弯弯的水道,把雪的原野割裂开来了。
翻上干沟的顶端,远远可以眺见城市的灯火了。赶天明,可以步行到市区,倒是可以节约下二毛钱的车费,我们俩扯开步子,在乡村和城市的边沿上赶路。
“也许你心里还忘不了杨,对秀花热情不足,她敏感了!”我继续胡诌我从外国小说中ณ看到的关于女人的议论,运用到惠畅的爱情矛盾中来,“人家说,女人对男ç人的敏感,并不受文化程度的限制,你可甭把秀花当傻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一篇稿子读完,他放下稿纸,笑着侧过头,爽快地说:“感觉如何?随便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一个ฐ旧罐头盒子里捏起一撮旱烟未儿,撒在一络用废弃稿纸裁成的纸条上,在手心三拧两转,就制造出一根喇叭形状的纸烟了,我也如法炮制,两人就对抽起来。我们没有固定工资,生产队要等农历年底才决分,通常是见不到เ什么钱的;我们谁也没有表过一个ฐ字,自然没有稿费,谁也买不起一盒最廉价的纸烟,却又不习惯使用老庄稼汉们那种笨拙而又难看的黄铜或白铁铸成的旱烟锅子。
“我早看出……你们都不是……平常之人!”马罗不自觉地用秦腔道白的腔调说,“从古戏看,状元郎都有不得志的时光……”
点心和蛋糕,统共四斤,我们三人吃光的时候,似乎肚里还有很大的空间。马罗满意地咂着舌头,掏出烟包来:“噢!算我今日过生日。”
惠畅早已๐把茶叶撒在小铁锅里,用马罗唯一的一只大海碗从锅里舀出半碗殷红的茶水,喝了两口,递给我,他说:“马罗叔她!我给你念一篇文章,你听了,谈谈意见。”
“那——我可不懂!”马罗摇摇头。
“没关系!你听听以后再说。”惠畅已经展开报纸,就着马灯的灯光,念起来了。
我和马罗香啧啧地抽着“海河”牌香烟,坐在火堆旁้,静静地听惠畅念《小河秋高》。马罗很不自然,大约是受宠若惊,格外用心地支楞着脑袋,连咳嗽也压低了声音。
惠畅敢于给马罗念自己写下的小说,也令我钦佩,我至今没有这样的勇气。我的那些稿子,在整个人口开始出现膨胀趋势的中国,只有一位读者,这就是惠畅;寄出去的稿子,我一直怀疑ທ报纸或杂志的编辑是否有耐心将其读完,充其量是半个读者。我尽管知道许多作家都把稿子读给工人、士兵或农民听,征求意见,再修改提高,我连给我父亲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更甭说别人了,我觉得这种勇气需得有一个产生的基础,那就是作品有了一定的水平。惠畅的作品已๐经表,无疑已๐经具备了这个水平。我离这样的水平还差得不知其多远呢!
惠畅ม在昏暗的灯光下,困难而专注地辨别着报纸上的字迹。我回过头看时,马罗刚ธ才支楞得又端又直的脖颈่歪下去了,脑袋低垂着。这个ฐ吃饱了点心、蛋糕又喝足了烧酒的马罗,已经响起舒悦的鼾声……
我得到一个消息,公社里要办一个民办中学,教员将从全社历届高中毕业生中ณ选择,选择将通过考试的办法。我跑到公社一问,果然属实,而且已经到了报考的最后一个限日,真是侥幸。我不假思索,在报名册上依次填下自己的姓名、家庭成分、学历、年龄和籍贯等,又接着填上了惠畅。
公社文教干部姓仲,戴着一副黄腿黄框的近视眼镜,瞅着我填过的表格。这是一位黑大汉,黑油油的脸皮,透着红光;厚厚的嘴唇朝外噘突出来,真像一位来自非洲大陆的异族人。他瞪着一双黑仁小而白仁多的眼珠,瞅着我,并不严厉,倒有点奇怪地问:“你咋填了两个人?”
“我给他捎带报名,他忙着哩!”
“不准捎带,要本人亲自来。”
“他有急事,他爸……病了!”我不得不撒谎,“他才托我来给他报名。”
“不成。”老仲摇摇头,直率地说:“报名时顺带目测体型。他要是破子腿、背锅腰咋办?”
不准捎带报名的原因,不过如此,我释然放心了,就给他吹:“你知道惠畅是谁吗?”
老仲扬起他的黑脸,眨眨眼。
“惠畅在省报上表过小说!给民办中学做语文教师,谁能敌过他呢?”我说。
“噢呀!是他!”老仲眼里滑过一道不胜惊喜的光后,对我也热情起来,此时才想到让我坐下,问我喝不喝水,“我早都听说惠家庄有个回乡高中生,会写文章,没记住名字……”
我和老仲的第一次接触,就从此开始,而且喜欢他了,他对能表一篇稿子的人所表示的热情和器重,使我自觉消除了心里诸多的界ศ碑。
“没有问题,你报的两ä人都有效。”他送我出门,在公社院子分手时,恳切地叮咛,“你和惠畅都来参加考试,后日早晨8点,在小学校里。甭迟到了……”
“我不去。”他淡淡地笑笑,口气却不容置疑,固执地摇摇头,“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