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半旧不新的沉木书桌是阴沉木雕的,桌案扣锁上雕刻的竹节花开纹路是前朝大家顾开即的得意之作,书案之ใ上凌乱摆放的砚台是宋砚,毛笔是紫狼毫,笔洗是前朝旧物,镇纸是雕三羊开泰和田玉,随意摊开的竹简是汉末古籍
胡玉娘紧蹙眉头,紧抓匕,长亭的手却越叩越紧,小姑娘的相貌直勾勾地湮在月色中,神容平静,目光坚定,就像爷爷初春时节种在瓷碗里的水仙花,风一吹,乳白的花瓣向东向北摇晃,直挺挺的水青色花杆却纹丝不动
长亭放下心来,伸手将放在矮几上的油灯往里移了移,木案怕是许久没打理,又或是人来人往的过路客太多,木案上油嗒嗒的,指尖不经意碰到了油腻腻的案面,触感就像是捉到了满身鳞甲,黏糊糊淌着体液ຂ的大蛇。
眼瞅胡玉娘脸色一沉,英眉高挑,语气斩ล钉截铁,一字一顿,“不怕!我胡得玉一没吃他官府的饷粮,二没拿他官府的银饼,就拼着你昨儿端着开水来救我的义气。刀山火海都能挑,更甭说躲追兵走险道儿了!”
大家都是姑娘家,凭什么胡玉娘就要多承受苦累些?
“陆”字一出口,长亭胸口压着的大石好像松了一半儿。
这良善吧,得建立在保得住自个儿的基准上,再帮下别ี人。
怕是没这个耐心罢。
回家
一个活在树丛里,能在藏青粗布麻衣的盘扣里小心翼翼地掺彩线的姑娘,心思细腻有些扭捏作风淳朴这样的姑娘心地能坏到哪儿去?
门边放了一把斧头,长亭眯着眼走过去拿,斧ร头重极了,小姑娘拿一下没拿住,“咣当”一声砸在木板上,长亭狠劲上来了,又弯腰去拾捡,晃晃悠悠地执起斧头,手臂撑不起来,提到一半再重重砸在木门板上,受重力撞击,手下不稳,斧头又狠落了下来。
“阿宁!阿宁!”
谷间水滴从钟乳石岩间顺流而下,砸在积水的地表上。
长亭揪紧衣角,却闻有箭矢铺天盖地扑簌簌地从天而降,步兵安守于地,根本无法与高处射下的箭矢抗衡!
也就是说,若此时不走,等雪再埋深一些,十天半月也走不了了。
将想法偷偷告诉陆绰,陆绰笑起来,一口将热茶饮尽,随即撂下句话来,“千万别对一个人妄下评论。还未见其人,如何断其行事?就连眼睛都会骗你,更何况思维上的臆测。人做出的事,只会永远乎你的意料。”
“老奴猪油蒙了心,吓得心里头一跳一跳的,还以为是您”
“阿宛石宛”
这大概就是陆绰口中的治人,与治于人的区别。
陆绰说得风轻云淡,可长亭却想起了今夜在茶铺之中陆绰那似如释重负,又似悲悯苍生的神态。大晋流民动乱,苦的是天下苍生,江山需要一个ฐ英雄,或是枭雄崛起安定,平成陆氏不会掺合进这摊浑水里,可陆绰终究脱不开俗世,他希望这个人是石猛?
瘐氏话有所指,符氏却看不透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长亭将帷帽轻掀开一道角,朝长宁招招手,“阿宁,莫走这样快,更深露重,栽了跟头,疼。”
陆长宁愣了一愣,又探头从细缝再瞧了瞧,咧嘴一笑,“阿宁觉得父亲好看。”
这才是门阀士族的立身之本。
陆家一家子人都是笑面虎,陆绰心思多得跟个九连环似的,心头转了几百个念头,偏偏嘴上一个也不说,美其名曰士家子自矜身份,苦的还不是旁人!
长宁有大母,她有父亲与哥哥,她赢了。
长亭一下子就抓住了最后一句话,咽下蜂糖水后缓缓问。
石猛说得很憋,他出身寒门士族,祖上是猎户,趁冀州饥荒动乱ກ之时,背上柴刀和长矛领ๆ上几十个弟兄,弈城城门一关就开始翘了原本的冀州刺๐史府,然后占山为王。
长亭想哭极了,却死命憋住,语带哽咽地自答自问,“肯定是知道的,可他们还是来了,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或许他们的家眷被石猛安置得很好或许石猛向他们承诺过什么这东西威แ逼是没用的,上场一露怯就什么都完了他们一定都是心甘情愿的可可他们就死在我身边,血从他们身体里流出来,没有人去救他们这一条命也太不值钱了!”
吃食送得很快,陈妪在外间执银箸先尝,静待片刻确保无误,才敢端着朱漆托盘送进正厢来,长亭跪坐夹棉软席上一道小口小口地吃,一道听父兄机锋对话——这个习惯也保持许久了,幼时不觉得,如今才慢慢明白过来,陆绰当真是既当爹又当娘,儿子有儿子的教法,女儿也有女儿的教法,儿子要担大业必须手把手,一句一句地教,女儿嘛ใ坐在旁้边悠悠闲闲地吃着杏仁茶,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就行了,也算耳濡目染了。
土地可以换钱,祖宅可以换钱,子孙们总算是现士族女卖出去换的钱,比卖了祖宅老田还要多得多,且生生不息,繁衍绵延。一时间庾家的小娘子们要不落到เ泥腿子手上,要不落到商贩子手上,命不好的庶女嫁到เ北方胡羯人手上的也不是没有。
哦
陆绰也笑起来,目光向后一扫,居石闵右侧那ว人立马向上轻扬马鞭——零散围在马队周遭的石家轻骑立刻悄无声息地像他靠拢。
长亭不由浑身一抖,脑子瞬时混沌一片,不由自主地往陈妪处靠拢。
只不过她的母亲去得早,否则也会柔声柔气地揉她的头,怪责她不喝药,把手心贴到她的额头上的
长亭心里这样想。
“一大早ຉ晨去瞧大郎君了。”百雀抬眼看了看长亭,轻笑道,“怕也顺ิ道去瞅了瞅三姑娘——三姑娘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