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爷搓绳的时候,老狗黑子就安详地在他身边卧着,看着他搓绳,那ว狗眼里竟满是凄然、苍凉的神情。仿佛它懂了什么。
让民兵去把这一对“狗男女”捆起来,好好整治整治,然后送到乡政府或是直接送到县上去,他都有充足的理由。这狗儿杨如意也太不像话了,每次回来都带一个妞儿,连瘸爷都看不下去了,收拾他是很正当的。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把这一对狗男女捆起来,他纵然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人是丢â定了。他还可以找人写一份证言,让村里人都在证言上签上名字,证明这一对狗男女在扁担杨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耍流氓。甚至可以把麦玲子失踪的事也写上去,以示问题的严重性。这样,就足够让那狗儿在公安局里喝一阵子稀饭了。
当那ว辆黑色的伏尔加“沙沙”地开进村的时候,无论在地里做活儿还是在村里走路的人全都扭过脸儿去了。不看,眼不见心静,可是,人们还是知道杨如意带着女人回来了,而且是又换了一个ฐ更漂亮的女人。于是,那些没有女人的汉子,不时地望望天儿,便觉得这日月分外的难熬。有了女人的,突然就觉得女人太土、太脏、太丑,心里无端地生出些恶气。这恶气没地方出,只好在心里闷着……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所有的亲戚家都去问过了;连县城里、火车站也都打听了,还是没有寻到麦玲子的下落。“老杠”见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流泪。他一下子像老了十岁。此后他就闭门不出了。
一钩冷月斜斜地照在楼院里,像水一样的月光把院子照得阴森森的。那ว只拴着铁链子的狼狗狂叫着在院子里窜来窜去,一次又一次地向大门口扑去,把铁链子拽得哗啦、哗啦响……
麦玲子在一旁站着,忙拉住爹不让他骂。可犟脾气的“老杠”一窜一窜地骂得声更高了,谁也劝不住他。这时,场里站的人也都议论纷纷:是呀,好好的,麦秸垛给人点了,八成是得罪谁了吧?
“娘……”林娃ใ“扑咚”一声也跪下了。
“记者?”杨如意不经意地说。
人们看见瘸爷到死去的春堂子家去了。看他默默地走进院子,走进了躺着死人的小屋……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哥,你是人么?”
几乎每一任支书都是杨书印推上去的,又眼看着他们一个ฐ个垮台。他们醉了,这不怨他。不过,他知道,人是极容易醉的。
独根的一条小命儿是两条小命儿换来的,也是杨氏一门动用了集体的智慧和所有的社会力量争取来的,生命来之不易,也就分外金贵。
“三姑来了。”他机械地应了一声,就那么木木地站着。
在骂声中娘扯着一个三岁的光屁股小儿从漫漫土路上走过来,那小儿亮着狗样的肋巴,小脚丫晃晃地在土路上拧着麻花。饥饿使他一遍又一遍地吞噬阳光,尔后在瘪瘪的小肚皮里进行空洞的消化,他是作为娘的“附件”——“带肚儿”,随娘一起嫁到扁担杨来的。娘用身体给他换了一个ฐ吃饭的地方แ,这地方却使他永远地打上了耻辱的印记:“带肚儿”。当他从漫漫土路上走来的时候,人们的眼里就这样写着,刀砍斧剁般地写着。没有人能帮他去掉这个印记,即使娘死后也是如此。
如果我们作这种肯定的解答就未免是所谓文明人所持有的据傲与愚见了。是我们对于人类筑居和栖居这一活动的本质意义的无知。
“老杠”看着他,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书印,你是有病了。脸蜡黄蜡黄的,你是病了……”
杨书印看了看自己,觉得这会儿头并不痛,身上还是很松快的。怎么เ回事呢?怎么会说他病了呢?他还是不信,哈哈笑着跟“老杠”搭扯了两ä句,又继续往前走。
往下,他又接二连三地碰到了不少人。人们一见他就热情地凑过来跟他打招呼,接下去便是很焦急很关切地问:
“书印,看你走路摇摇晃晃的,是不是有病了?”
“大爷,你可注意身体呀……”
“叔,你是病了,气色多不好。”
“书印,还是找个医生看看吧!”
杨书印身上出汗了。他是看不见自己้的。他忽然就觉得头“嗡”了一下,真的有点晕了。身子也跟着飘起来,只觉得两耳“呜呜”生风,好似天旋地转一般。可他还是笑着,很镇定地笑着。连声说:“没有啥,没有啥……”他一边跟人搭话,一边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我病了么?我真的病了么เ?也许是……
杨书印开始往回走了。他心里虽然很烦躁,却仍然是慢悠悠地走着。不知怎的,羊皮大衣披在身上竟有些热了,他脱了大衣,很气魄的夹在胳膊肘上。他走路时暗暗地甩了甩另一只胳膊,觉得很有力量。他不慌,一点也不慌。
回到เ家,杨书印一步跨到柜子跟前,就着穿衣镜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自己来。镜子里的这张紫棠子脸还是很周正的,不算太瘦。脸虽黑了些,还是很润展、很有神采的。那ว红红的光气不是从面颊上透出来了么。头发也不乱,虽是多了些白头发,那是早就有的。眼不是还很有神么,人老了,眼里的光还是不弱的。头呢,头好像也不晕了。他对着镜子摇摇头,又摇摇头,怪了,头一点也不晕了。难道是大白天见鬼了么?他知道村人们是不敢糊弄他的。看他们的神色,一个ฐ个都是很关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