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在老舅家,一提借钱的事儿,老舅便不吭了,只一口一口地吸烟,脸上像下霜似的难看。妗子却一个劲地哭穷,好说歹说一个子儿也没有借出来。临出门的时候,河娃暗暗地掉了两滴眼泪。这时老舅悄悄地跟了出来,背着妗子偷偷地塞给他们五十块钱,像打发要饭花子似的叹口气说:“去吧,去吧。”要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河娃ใ真想把钱摔到เ老舅脸上。在姨家更让人难堪,姨说:“给他们几个吧,娃儿们跑一趟不容易,也轻易不张这个口,就给他们几个吧。”可姨父却一口咬定没钱。两人就那ว么傻傻地站着,一再说是借的,将来还呢,说得唾沫都干了,才借了一百块钱,那ว还是姨掉了泪才给的。到了大姑家,大姑一会儿说要盖房,一会儿又说要给二表兄接亲,一会儿又是贷款还没还齐呢。明看他家开着“轮窑”呢,有的是钱。可好话说了千千万,就是借不出来。其他的亲戚就更不用说了,脸冷得像冰窖……
扁担杨村有三大怪:“来顺的头,支书的尿,小孩的鸡巴๒朝天翘。”支书尿尿,在别处也许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在扁担杨村,就成了一怪了。
那人笑了:“多少年?只要土质可以,谁也活不过它,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活不过它。你记住我的话,只要土质可以,它是不会倒的,永远不会……”
“堂子,堂子。她三姑来了,她三姑送‘好儿’来了。”
杨如意在光芒四射的楼顶上站着,两腿叉开,居高临下,一副大人物的气魄。九月的阳光在他周围环绕游走,在一片霞光中,他的心在升腾,身在升腾,五脏六腑都在升腾。他展着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在他的九曲回肠里压了二十七年,到现在才顺顺溜溜地吐出来,吐得畅快,吐得惬意。
狗儿杨如意是疯了么?独独爷儿俩,纵是再娶上一房媳妇,也不过三口之家。为什么要盖这么多的房子?为ฦ什么要盖这么เ好的房子?没人知道,也没人问。
人们已在受到这更真实的“理想”的诱惑。在李佩甫所展示给我们的扁担杨这个小小的世界中ณ,人们对此充满向往、恐惧与仇恨,然而却没有对“新า生活”的爱。人们只有一种占有欲的向往,一种不能占有的仇恨,和一种不曾占有的恐惧。麦玲和来来都徒然地只有向往,只有欲望。林娃兄弟却充满了不能占有的仇恨,以至要拼刀子赌博和以杀人绑票要挟。村长杨书印也充满了不能占有的仇恨,不过他是笑里藏刀,企图以权杀人或借权杀人。而扁担杨的一老一少,瘸爷和小独根,则是不曾占有的恐惧之象征。这一老一少也许代表了更为普遍的心理倾向。金屋是一种重负,压在扁担杨的心头。物质财富的诱惑,使人们发生了严重的心理错乱。对不曾拥有过的压倒一切的金钱的恐惧,以精神病的形式出现了。三岁的婴孩小独根在梦中无端地突兀地说出,“杨万仓回来了!”人们对此神经质的呓语惊恐万状。小独根的呓语正是村民们内心恐惧之ใ象征。瘸爷出之于对本族命运的担忧查阅族谱,在远祖的“脉线卷”上查到了“杨万仓”,然而在这个名字之下没有任何记载,只有一个ฐ无法理喻的因而更生恐怖的符号“◎”。瘸爷和他的一族人就被这不可理解的未知的命运之ใ恐怖所抓住了。
杨如意微微地笑了笑,仍然是漫不经心地说:“也许,我还能帮帮他呢。”
“噢?”杨书印故作惊讶地看了看这年轻娃子,“听说你在外边干得不错?”
杨如意悠悠地吸了口烟,撮着嘴吐出了一个烟圈,看那烟圈淡化了,才说:“也没啥,办个ฐ小小的涂料厂。”
“厂不小吧?不是挂着轻工部的牌子么?”杨书印不动声色地问。
杨如意捏烟的手顿了一下,轻轻地弹了弹烟灰,又叼在嘴上吸起来。心里说:老家伙摸到เ我的底牌了。他竟然也知道我挂的是“轻工部”的钩,这是不错的。用的是“轻工部”的牌子,厂却是他一个ฐ人办的。他淡淡地说:“厂不算大,资金么,也有个一二百万……”
杨书印很关切地问:“听说,那边查你的账了?”
杨如意抬起头来,很平静地看了看杨书印,点点头说:“不错,查了。”
“没啥事儿吧?”杨书印依旧是很关切地问,“要有啥事给老叔说一声。老叔人老了,朋友还是有几个的……”
“没啥事儿。”杨如意一口回绝了。
“没事就好。”杨书印点点头,像是终于放心了。
杨如意眼里爆出一颗寒星来,他突然单刀直入,话头一转,说:“咋,老叔也想吃一嘴?”
杨书印一时语塞了,他怔怔地望着这个年轻娃子,继尔哈哈大笑,说:“嗨呀,娃子,你看老叔有这个心吗?老叔是怕你出事,年轻人撑个局面不容易,我是为ฦ你担心哪……”
杨如意却咬住话头不放,赤裸裸地说:“老叔想要多少?说个数吧。”
这娃子嘴好利!是个对手。年轻人,出外跑了几年,跑出本事来了。好哇!可他杨书印这些年也不是凭白走过来的,这种较量他经得多了。他不在乎ๆ年轻人的讽刺,还是微微地笑着:“娃子,你轻看你老叔了。”
就在这一刻,两人的目光相撞了。一个是年轻的狡黠的带着野性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