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成长的记忆中，那里一年四季雨水充足，没虫没灾，一切都以自然的规律在知足地，安静地运转。那是黔东一座闭塞的小城。小城四周山峦起伏，绿树环抱，有两条清澈的河水长年不间断地围绕。城区的面积很小，展开了，铺在山脚下，像一张有纹理脉络的小小树叶。小城的中间只有一条通车的路横贯东西，连接着外面的世界，这条路也是小城里无数青年梦想远游的道路。
我的母亲在小城中心的路边上搭了一个小店铺，主要经营香烟。店铺由铁皮包裹，四四方方แ的形状，里面空间狭小，只放得下一张椅子和一架小小的木床。这个店铺守在小城百货公司仓库大门口。我父亲每天从小店铺后面匆匆走过，他是百货公司的经理，他曾经很忙，因为他负责供应整个小城的日用商品。早ຉ些年，国营单位也有过一段光辉的历史，也给那些国营职工留下了一点美好的回忆。
九四年前八月的一天，我坐在小店铺里面，心烦意乱。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有没去教育局看分数，因为我知道根本就没戏。可是，好事的同学却把分数抄了出来给了我的妈妈。妈妈不太懂那点分数的高考成绩意味着什么เ，她把写有分数的纸条交给了路过的父亲。
高考成绩公布出来后，我一直忐忑不安，焦急等待着父亲怒时刻的到来。毋庸置疑，我少不了一顿ู骂。当然，还有可能ม挨打。我挨过父亲不少的打，打了之后，最可气的是他会列ต出打我的理由á让我哑口无言。我认为ฦ，糟糕的高考成绩定会令父亲大雷霆，这会成为ฦ他打我的最好理由。
糊里糊涂的高中ณ三年，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好像足足有一年是在想一个同班的女孩，成天像个ฐ诗人一样去想她，最后在天昏地暗中进行了一次表白，但是遭到断然拒绝；还有半年是去想另外一个班的女孩，……，其他不精彩的日子便不记得了。
自作多情，毫无进取之心导致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一无是处。百货公司的一个职工曾经在我父亲面前夸奖我，说我还是很不错的。我父亲问他，什么地方不错？这个职工却一时想不出我的任何优点，最后只好说我爬铁ກ门很快，利索。百货公司仓库的大门口有一道铁门，由圆的，方แ块的，菱形的钢筋图案粗糙地构成。上面一排钢筋，矛一样直指天空。我经常翻铁门，在铁ກ门上面，还可以做一个倒立的姿势。那位职工ื说我翻铁门利索本是出于好意，说明我体育素า质还可以，强调我也并非无一点可取之处。我父亲回来却给了我一巴掌。翻铁门是“无聊加危险”，这便是他给我一巴掌的理由。
我再不济，还是有理想的。我的理想就是去坐一坐火车，然后到满是高楼大厦的都市去感受色彩缤纷的精彩生活。长这么เ大了，我还没坐过火车，这是个遗憾，而且遗憾的程度随年岁与日俱增。火车站离小城很遥远，我连看都没看过那真实的物体。我去的最远的地方是隔壁省一个小城市的亲戚家，坐七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一路晕车，呕吐，像大病一场。火车跟汽车一定不一样，那将是一种与此不同的感受。可是，大学考不上自然就没了坐火车的机会，这让我隐隐难受。坐火车去都市看高楼大厦成了一个没什么出息青年不大的，却暂时不能实现的梦想。
我的家居住在百货公司大铁门后面的一排平房里，这排平房和百货公司仓库以及办公室围成一个ฐ院子。平房前宽阔的院子可以让货车来去自如。搬运工人，仓库管理员，在这里来来往往，曾经是一派忙碌的景象；从不久前开始，这里逐渐变得空旷，已经变成了我踢球的场地。
妈妈把饭菜做好了，端着一碗饭进入店铺，让我回去吃饭。妈妈提醒我，我父亲情绪不好，到屋里要小心，自己要知道收敛。
闷热昏暗的家中，气氛紧ู张，犹如一只充气膨胀的气球，一碰就会炸掉。我的父亲一言不地吃着饭；姐姐小心翼翼地滑动筷子，她在市里的一个ฐ中ณ专读书，学习财会。
父亲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他很瘦，面容憔悴，头两鬓已经花白。改革虽然不是突如其来，在这漫长的竞争中，个体经营早ຉ已经遍地开花，他已经无法阻止这家县国营公司的颓势。虽然他采用很多经营策略๓，比如摸奖，比如分散经营的办法——在县城里的各主要街道的地方也开门市部，而且营业额都比其他个体经营都要高得多，但是他的庞大的职工队伍和退休队伍工资的放常常入不敷出，而像我妈这样的小小铺面却往往可以让一家人吃饱。经过了这么些年的努力之后，他渐渐意识到了，他自己้就像他所喜欢穿的中山装一样，已经不再是时代的主流。落花流水，他已经无力挽回。
我端着碗，低下头，下巴几乎碰到胸口，一副准备接受批斗ç的样子，——有时候这种认真悔过的态度能ม让我化险为夷，渡过难关。
父亲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他没正眼看我，脸色却不好看。
太阳斜晒，屋外的坝子像簸箕一样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将阳光反射到家门口，光挤在门口聚成矩形，仿佛永远到达不了饭桌上，房间里显得越昏暗。
父亲突然停止吃饭，抬头看着我，他冷冰冰的眼里透着失望，让我预ไ感到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