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近乎空茫的博大感，在明月的肺腑里升腾起来。她谛听着苍凉的水吼，想象着两月前自己在这里的一次壮举，竟感到灵魂湿润润的。对明月来说，那一次水浸和拉纤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她的月经提前一个星期到เ来了，从那以后一直缺乏规律性。经常，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就来了，她笑称它为ฦ“不之客”，而今，经前经后都感到腰酸背痛，像妊娠过的女人。但是，明月一点也不后悔，她觉得自己平凡的人生，终于在先辈骨血铸就的镜花滩上有了一次辉煌的闪光。有这一点就足够了！至于一点小病小痛，凭自己良好的身体素质，是会慢慢克服的。
走到寝室门口，见到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覃雨端着满满的一碗饭，饭的上头，盖着至少两份红烧肉，背靠着门在那ว里站着。
“呃”
“你这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今晚录像’吗？为ฦ什么เ瞅这上面没用呢？”
“下午有课吗？”她问姚江河。
更为重要的是，闻教授就当真如他所说的那ว样，真心诚意地鼓励学生挥创造性，在大师们，尤其是闻教授本人开疆拓土的天地外另辟蹊径么เ？
老四老五没有和大哥争执，觉得他这一记耳光打得既亲切又让人感动。是啊，他是老大，他要对这个家族里每一个人的生命负贝。
明月大失所望。
十多天后的一个ฐ上午，两ä节德育课下来，上午的课就告结束。
明月再一次凝视着河面，河面几乎ๆ没有什么变化，打鱼人不在了，可小船儿还零星地从上游漂下来。那ว些流水，虽与初ม来时的大同小异，但肯定不是同一种东西了。那些汹涌而下的河水，不知又到เ了哪一个世界ศ？洲河经年不断，来的来，去的去，永远那么鲜活，灵动，想起来真是一个谜！明月的眼睛有些昏花了，头脑แ也有了短暂的晕眩。这种时候，一个ฐ人是最容易忆旧的。
每遇上这种时候，顾ุ莲强忍着，知趣地不去打扰他。她猜想得出丈夫为什么เ而烦躁，但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要留แ给丈夫足够的空间，让他的烦躁转为悲哀之后，再走到เ他的身边去。
在通州城，中日合资公司是不多的。
姚江河的脸上有了一种似是而非的表情，不知该不该应承自己้是“才子”，若说是，实在是找不到有力的实绩来应证。但是，在这个ฐ只知道赚钱的小卖部ຖ老板面前他是自信的，便索性漫不经心地应道：“咳，一个人被称为才子并不是想象的那么เ困难。”
音乐的力量是奇妙的，两ä人的心境重新า归于平寂，并随着那ว上下翻飞的黑色精灵而跳动。当最后一个音符漩涡一样消失在空气中的时候，明月站起身来，怅怅地说：“我走了。”
需要什么理由呢？难道我就不可以找他随便聊一聊么？
旁้的人开始并没特别在意这个ฐ相貌平平的女学生，听黄教授这一说，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怎么，她在《楚辞学刊》上过文章？”
姚江河曾经骗过她一回。那是他们彼此小心触摸，进入真正的爱情氛围之ใ中的时候。姚â江河拿出他大学毕业留言册，翻到第一页ษ，对顾ุ莲说：“看，这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写的。”顾ุ莲的脸上立即呈现出紧张的潮红，似不愿看又很想看的样子。可她终于看了，上面写道：“我亲爱的姚â，你是大巴๒山的儿子，可惜我不是大巴山的女儿！”顾莲看过之ใ后，再不愿往后翻，静静地离开了姚江河的书桌。
明月咀嚼着师兄的话，越是嚼得深入，越是觉得他是一个不易捉摸的男人。他把生活中ณ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恰如其分地哲理化了。然而，这不正是男人的本领么！
他在一片灰暗的色彩中ณ读完了大学。
这并不是说，姚â江河不想在先秦文学方แ面有所作为ฦ，他横溢的才华使他有一种需要表达的天然欲望，惊人的记忆力又不失时机地助长着这种欲望，浪ฐ漫的气质更让他不甘心拘泥于历代大家苑囿的法则。从整体上说，他有一种可贵的创น造力。在人群中找不到เ谈论的对手，他就迫不及待地将那ว些让诸如屈原、宋玉等大师深感不安的惊人议论诉诸文字。遗憾ย的是，他挑灯夜战炮制出的十余篇学术论文统统成了一种无效劳动。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论文质量不够高，客观地说，他的那ว些逻辑很不严å谨，史料疏于考证的文字比老气横秋人云亦云的东西有价值得多——而是因为他的导师闻笔先生毫无道理的人为压制。
明月知道，这是通州ะ文化馆开办的“广场文艺”，每周末的晚上举行一次。
今天说的是“李白戏贵妃”。
评书的内容，大半是虚构的，说书人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在一星半点的历史痕迹上浓重涂ิ抹，引得众人的喝彩。
明月带着夏兄挤进人群中ณ，她成心要让这一个ฐ书呆子受一受折磨。
可是，她完全想错了。
不过一两分钟时间，夏兄就听得入神。说书人每讲出一句，他都要和众人一起，张开嘴大笑不已！
明月气得咬牙切齿，拉起夏兄就离开了。
脱离了那公众的环境，夏兄立即又恢复了他原有的神态，见一个ฐ女孩子拉着自己的衣袖，像被火烫着一样，倏地挣脱了。
从此，夏兄培养起了听评书的兴趣。
但评书不是天天都有的，平常，除了上课和买饭，他依然把自己关在那臭烘烘的屋子里。
明月却不给他这种安宁，她频繁地去找他，听讲时也有意和夏兄挨在一起，弄得夏兄毛毛躁躁的。吃过晚饭，明月总是碗也不洗，重重地往桌上一扔，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找夏兄去了。夏兄反感到了极点，他勉强忍受几天之ใ后，终于耐不住性子，恶狠狠地对明月吼道：“你去找姚江河好不好？！”
“我不找姚江河，偏要找你！”
明月的声音比夏兄还要响亮。可是，说完这句，她都禁不住泪水长淌。
夏兄是读不懂ฦ她的泪水的，他几乎ๆ是惊慌失措地跟着明月出了门。
明月像牵着影子似的，把夏兄带到各种娱乐่场所。在这当中，明月自己้对生活的兴趣一点一点地死去，相反，夏兄那ว业已于涸ຈ的善良的情感却奇迹般流淌出汩汩的清泉。
直到这时，明月才明白自己是多么เ无聊，多么卑鄙。她完全出于一种自私的目的，欺骗了夏兄纯净的感情，打乱了他的生活秩序。虽然，在她变态的行为之中ณ唤醒了一个人的灵魂，但她的最初的动机，彻头彻尾是一种欺骗！明月痛苦了。她痛苦的原因，一是她时时刻刻๑注视着的，依然是姚江河的身影，哪怕与夏兄并肩而坐，她的头脑แ里也会幻化出姚江河的形象气味。一是她本身的善良，不愿意把夏兄欺骗太久，伤害得太深。然而，快到不惑之年却未有点滴社会经验的夏兄，更没有与女性接触的经历，他无法判断ษ自己面临ภ着的危机，更无法辨别自己้的可怜处境。他对一切都是认真的。正是这样，明月虽然几次想在夏兄面前坦白承认自己的卑鄙，真诚地向他认错，乞求他的原谅，可话到嘴边，她又咽回了肚里。明月无法想象夏兄听到这些话时会出现什么可怕的景象。她尽量地依着夏兄。周末的晚上，夏兄想到西门操坝听评书，明月尽量陪他去；夏兄要明月帮助他查找有关屈原《离骚》的资料，她尽量爽快地答应。然而，越是如此，明月越是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失落。
前几天晚上的一次奇遇之后，明月再也忍受不住了。
夏兄吃了晚饭，急匆匆地就来找明月现在，不是明月去找他，而是他来找明月了。明月正在寝室里翻阅《读者》，正被细小的事物中蕴藏的崇高精神感动着，听到粗鲁的敲门，知道是夏兄。她几乎是怀着厌烦的情绪将门打开。夏兄一脸的汗珠，嘴里还在啧啧有声地吸溜着，大概ฐ是他晚饭吃了过重的辣椒，因为他的嘴唇上还沾着一块辣椒皮。
“我终于考证出了杨雄与班固论《离骚》的共同点。”
明月没有作声，坐回凳上，自顾自地翻阅《读者》。她对夏兄这一套已习惯了，分明是早已大白于天下的结论，他却兴致颇็高地称是自己考证出来的。
夏兄十分激动，他站到明月身边，口齿不清又喋喋不休地说：“第一，对《离骚》的评价，杨雄与刘安、司马迁基本上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说是班固的对立面。前三位都认为ฦ《离骚》如好色而不淫的国风，如怨绊而不乱ກ的小雅，蝉蜕污秽之ใ中ณ，浮游尘埃之外，嚼然泥而不滓，以此推去，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团却认为《离骚》未得其正。第二，在评价屈原的人品问题上，班固与杨雄也有根本分歧，班固认为屈原非明智之器，只算得一个妙才，杨雄却称赞屈原具有盥烨烨之芳草的思想品质。第三，在道德原则上，他们评价屈原也不相同……”明月实在听不下去，没好气地说：“够了！这些问题，查看黄教授的《屈原史稿》好了，你劳神费心去考证，太难为你了。”
夏兄立即噤了声，颧骨上的肉不停地跳动，一副可怜巴巴๒的模样。
明月继续看书。
夏兄侍立一旁。
过了许久，明月的心软了，语气柔和地说：“站着干什么？坐吧。”
夏兄感激地顺从了明月。
“你吃饭了吗？”夏兄问道。
明月摇了摇头。
“我本来想给你买上来的，又怕你怪我多事。”夏兄委屈地说。
明月凄苦地笑了笑。
“我去给你买吧。”夏兄说着起了身。
“不用了。我一点也不饿。”
夏兄坚持要去。
明月的无名火又上来了，厉声说：“我说过不用了嘛ใ！”
夏兄退了回来。
见夏兄那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明月立即就后悔了，在心里狠狠地痛骂着自己。
“你这么不耐烦，心里装ณ着不愉快的事吗？……今晚，我本来想写论文的，现在不了，我陪你出去散散步，行吗？”夏兄蹲到明月的面前说。
明月的眼眶湿润了。“怎么不行呢？你不来找我，我就要来找你的”夏兄感动得搓着双手。他们迤逦往镜花滩而去。走到中途，明月正与身后的夏兄说话，见没应声，她转身一看，夏兄不知踪影。
明月奇怪地站于原地等了几分钟็，才见夏兄圆圆的头一冒一冒地从后边跟来。
“哪去了？”
“嘿嘿，没到哪去。”夏兄憨憨à地笑着。
明月也不追究，和夏兄一前一后，沿水泵厂外的土路一直走到滩面上。
其时，天已๐黑尽了。
这正是五月的月末，淡淡的月亮早早地升上来，混合着对面迷蒙的华灯，把整个ฐ滩面照得一片银白。不知是视觉的误差，还是实有其事，滩面竟然在夜色中蒸腾起烟一样的淡紫色的雾岚。明月沉醉了，她伸出手来，想把雾岚拥抱于怀，可近前看去，除了膝陇的白光，什么也没有。但是，在伟大而神秘的自然界中，明月真切地感受到เ了一种博大的关怀，心情也开朗明净得多了。
那一夜，明月的话出奇的多，比她与夏兄相处一月来说话的总和还要多。
一种巨大的幸福弥漫着夏兄的全身，这种幸福是奇特的，似来自母亲般的温暖，同时，比母亲的温暖又多了一层新า鲜的，从未体验过的惊喜。因此，他拙劣的言辞变得畅ม达了，迟钝的心智变得活泼了，一种让他自己也颇感吃惊的男人的力量，完善着他的人格，滋长着他的自信。他竟然变得洒脱起来。“我给你带了件东西来，不过你要闭上眼睛。”夏兄说。他说这话时，再不是先前那一副巴๒结的、乞求似的模样，而是以一种直截了当的口气，充分地占据着主ว动权。
明月为夏兄的这种近乎命令似的口气而感到暗自欣喜。在大多数女人看来，男人带着命令的口气说话或者怒，就像男人看见女人啼哭一样，有种特殊的魅力。
明月笑了笑，将眼睛闭上了。
随即，明月感到一阵扑鼻的香味。夏兄将一支蛋卷放进了她的嘴里。
一股六月里饮了清泉似的感觉流进明月的肺腑。是的，她着实有些饿了，经这支蛋卷的诱惑，沉睡的胃袋被惊醒了，出低沉却兴奋的吼声。明月闭着眼睛，一直将那支蛋卷吃完，才将在朦胧夜色中出幽幽光辉的眼睛睁开来，嗔怪地问：“你在路上突然失踪，就为ฦ了这个？”
夏兄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