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学生来说，写论文无疑ທ是高深而又高尚的活动，覃雨的兴致一下子又起来了，她走到桌边，一本一本地翻检那ว些书目。她显然对这些充满了古典风味散出血脉清香的书籍是缺乏兴致的，没有翻检完毕就停止了。但她接着现了姚江河放在书桌的论文提纲，又做出很内行的样子，拿起来十分认真地看了一遍。
现在，闻教授居然鼓励学生不拘泥于他自己的学术观点了，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话虽如此说，这题目却大大为难了姚江河三人。
老大愤怒了，他给了两人一人一记重重的耳光之后，泪水长淌：“去不得，就不知道往西北跑？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脑袋还这么不开窍？我们的祖父祖母不就是因为ฦ在上海混不下去后才离开故士的么เ？何况重庆本身就不是我们的故土呢！”
明月不管这些，她脐身于船家人中间，仿照他们的姿ู式摆好架子，凛凛地说道：“来呀！”
这之后，那刀子嘴姑娘就被同寝室的人孤立了。
正领受着幸福和自由的人们啊，你们又是否愿意听一听这惊天动地的传说呢？
有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姚江河批改完作业，刚刚ธ翻开备考课本，就烦躁地推开了。
“竹华公司？”
“哪里哪里，只不过看点闲书。”
姚江河手足无措起来，他立即起身去关了门，为了掩没明月的哭声，免得引起人们不必要的猜疑，他再一次按下了录音机的键钮。
姚â江河对路的窗口虽然拉上了蓝色的窗帘ຈ，可强劲的灯光，还是倔强地透露出来。明月暗自欣喜，急匆匆地向他寝室走去。在走廊的进口处，有一个守门的老太婆，瞅了明月一眼，就迅恢复了她惯有的麻木神态。明月没有理她，径自走进去了。快到姚â江河的寝室门边，她的心狂跳起来。明月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
见这女学生语气并不热情，黄教授关心地问道：“最近又有新า作没有？拿给我，我给你，而且，你就不是‘楚辞新า花’，而应该上‘中ณ青年专家论坛’了。”
“我就不可以去找别的女人？”
“不，这肯定是不文明的。但是，如果男ç人自己้会文明，还需要女人干什么呢？”“女人就是给你们收拾破烂的么？”
几年之后，他才知道那次轻率的行动是自己人生历程上无法弥补的遗憾。不管怎样，那是他读大学时唯一的一次有可能与女人亲近的机会，可他轻而易举地错过了。更何况那女孩是真正让自己้心旌摇荡的，爱她是自己主ว动的选择。当然，在问题挑明的一瞬，女孩似乎占了主ว动，这多少败了他的胃口。他时时刻刻梦想着有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孩主动闯进他的生活，可真正有女孩这么做了，他是不能ม容忍的。他对付这种女孩的方法，一是根本不理，一是肆意破坏。
与他同系科的研究生，除自己之ใ外，还有一男一女，男ç的名叫夏兄，是自费生，快四十岁了，高中毕业之后在村小任教，后考上中师，中师毕业之ใ后，函授了专科，又自考了本科，可他并不满足，又奋攻考研究生，连考四年不第，心一横，将自己数年工作省吃俭用积攒的钱悉数投入，读了通州大学先秦文学专业的自费研究生。这个夏兄，除了读书，是不知还有别的事可干的，他对书已经不是一种偏爱，而是一种癖好，走路、吃饭、上厕所都在看书。开始，他与姚江河住一个寝室，他石头一样的沉默使姚â江河实在无法忍受，而姚â江河每顿饭时要听音乐่的习惯更让夏兄毛骨惊然，他终于向学校提出申ã请，要求调换寝室。学校说，现在研究生宿舍十分紧张，除了在厕所边有一个ฐ原来装垃圾用的6平方米的小屋，再也找不出别ี的地方了。没想到夏兄如获至宝，请求校方把那ว间臭不可闻的小屋分给他祝校方แ领导很不理解地摇了摇头，欣然应允了。这样，夏兄就到厕所边安然落户，并在垢迹斑斑á的门楹上贴上一幅对联：“厕所虽奥有书香可闻，茅厕不洁用精神清洗。”姚江河顺ิ理成章地占据了1้6平方米的一间寝室，有了自由的空间，顿觉神轻气爽，每顿饭时，他把录音机开得很大，仿佛要用强劲的音符把夏兄阴魂不散的沉默驱赶出去，彻底地驱赶出去！他似乎ๆ获得了成功，脸上绽开了一丝难见的笑容。如此过了一月，他便把音乐่声渐渐关小了，小得几乎听不见了。他开始想念夏兄。每当坐在从老师家里借来的一把破旧的藤椅上，他就满脑แ子地想象着夏兄读书的模样：腰微微地弓着，头尽力前冲，下俯，瘦小的臀尖露在凳子外面。这姿势并不美观，却有一种固执的信念，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顽强。每当他上厕所时，看见夏兄紧闭的门和门上黯淡下来的对联，灵魂深处就有一种巨大的震撼。
录像厅里有了吆喝声：“骗钱么？弄你妈这些歪玩意儿，又不是哄乡巴佬！”
放映室里立即就有了解释：“莫吵！莫吵！包大家满意！”
荧屏上出现了水纹似的横杠，接着有了一阵低沉的声音，画ฑ面便出现了。这是一部没有名字的录像。有经验的人知道，这种录像最有“东西”。
姚江河终于明白了女人所说的“懂ฦ不起”是什么意思了。
根据画面上人物的形体特征判断，这大概ฐ是一部美国录像，男女都高大，身材飘逸而奔放，如驰骋的马。画面全部在室内拍摄，所有的演员不过三男三女。演员的义แ务，便是以各种姿ู势在床上、地板上、浴室里展示着性的交合。
姚江河觉得喉咙干，小腹胀，心被悬空地提着。
他旁边的老头儿在一筒接一筒地吧嗒着旱烟，可姚江河全不在意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闻到。录像放了一个多小时。
当厅里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姚â江河看所有人的脸都是红通通的；他觉得自己也一定如此，因为他的耳根处都好像有火在烧。
“没有啦？”姚â江河身边的老头儿突然以含混的声音了问。
“没有了，以后再来吧，我们随时欢迎大家。”卷男子赔着笑脸说。
“既然随时，现在我们就想看咋办？”老头儿质疑道。
卷男人满脸堆笑，谦和地说：“老人家，明天再来吧，今天真的完了。我们还没吃晚饭呢。”“哼，你跟我耍啥鬼把戏？你是想把我们赶走，放另外一批人进来。赚黑心钱也不是这个赚法嘛！五块钱，除掉我一天的退休工资了，到底看了个ฐ啥名堂？”
“老人家，你如果对这部录像都不满意，那就没法了，不信你到เ其他地方去看，我敢打包票，没哪一个录像厅有这么好的片子了。”
卷男人拍着胸膛说，可他的声音是柔和的。
“满意？”老头儿鼻子一皱，上嘴唇便嘬上去，露出极不规则ท的门牙，“你们放的片子既无思想性，又无艺术性，更谈不上有什么เ教育意义，还叫人满意？！我看你这小伙儿怕是吃错了药吧？”
卷男人瞠目结舌。
录像厅里的看客，开初ม绝大部ຖ分人是准备支持老头儿的意见，要老板再放一部更具杀伤力的，见老头儿如此虚伪，便哄笑着向外退去。
姚江河抢在人群的前面，三步并作两步钻出了巷子。他怕被熟ງ人现自己竟到这些地方来钻，良心上又不愿与后面的一群搅和在一起。他刚ธ小跑似地走到เ正街上来，卖票的女人朝着他吆喝道：“喂，安逸不安逸？”
姚江河装ณ着没听见，急急地往前走。
“祝你成功！”女人扬声喊道。
姚江河像受了侮辱，愤愤地骂道：“去你妈的！”
他跌跌撞撞地沿正街乱走了一阵，后面总像有人在追着自己似的，他甚至觉得街上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看，把自己那一颗卑污而丑恶的心，看得一清二楚。擦肩而过的人们，在窃窃地私语着，他也认为是对自己的讥笑。他受不了这种折磨，干脆ะ拐一个弯，从马蹄街穿出来，沿了名为凤凰头的宽广的街道斜斜地播下去，便是数公里长的滨河路了。
滨河路建于199๗o年，这可以说是当地政府为老百姓办的最大一件实事。通州城是一座老城，它的优势和劣势都全在一个“老”字上，古朴的建筑，儒雅的风尚，充分体现出它的文化渊源。早ຉ在唐代，这里就成为ฦ川东地区工业品和山货的集散地，只是外面的人们苦于蜀道难行，便不可避免地把通州视为了偏荒之地，成为政治斗ç争失败者的流放场所——唐代杰出的诗人元稹就曾出任这里的行政长官。元稹的到来，在这一片沉寂的土地上从真正的意义แ上洒下了第一颗诗的种子，从此代代相传，人民的生活也便因此而过得柔软温润，水灵多汁。到เ了本世纪二十年代，大诗人郭沫若曾游历于此，并亲笔为通州市二小作了校歌。歌曰：“洲河之ใ水何青青，岸上列翠屏。北岩古刹戛云亭。前有李白，后有微之，都曾留แ连于此，弦歌赋诗。小哥哥，小弟弟，小姊姊，小妹妹，我们浴ภ乎是，我们风乎是。我们是自然之宠儿，我们是国族之希望！”自然，我们还不必说李太白“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的绝妙佳句，也不必说李商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哀婉缠绵了。
正因为ฦ有了这些古老的文化渊源，加上红四方面军在这里创下的辉煌ä业绩，使整个通州ะ地界ศ在好山丽ษ水的优美中显示出它内在崇高的本份来。
但正因为ฦ它古老，所以保守和闭塞，即便有通州大学这类名牌学校，时时吐纳着清新的学术空气，也没能从整体上改变这种风格。针对老百姓来说，城市的拥挤是最难堪的事情，冬天还好，一家人蜷缩在屋子里，围炉而坐，颇有些温馨的暖意。一到เ夏季，尴尬的局面就出现了，晚上没有一个ฐ纳凉的地方，人们只有沿街而坐，平时最害羞的女人，也在酷热的夜晚大大咧咧地解了上衣的纽扣，露出各式各样的乳罩来，并宽宽地叉开了腿，一边谈论着家常小事，一边不停地摇着扇子。见此情形，市长毅然决定修滨河路。
滨河路有两三丈宽，一路绿树成荫，并塑有通州地界历代文人和科学家的像，有力地掘出从蛮荒而走向文明的艰难历程。最显眼的，当数那一组题为“巴山魂”的浮雕，这是展示ิ红军英姿ู的大型雕塑，愤怒的眼睛，紧握的双拳，直立的大刀，以无声的语言，表达着通州ะ人民的信念和决心。从此以后，滨河路就成了通州城最热闹的地方了。
姚江河一踏上那怖有花纹的工整的石板路，一股清凉的河风便及时地送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仿佛从魔窟里逃了出来。
他在滨河边坐了许久，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悲哀，二十余年来苦心孤诣垒造起来的神圣殿堂，差不多就在那一个多小时里坍塌尽净了。人是多么เ可怕啊，如果失去了羞耻感，失去了灵魂，与最低等的动物，又有什么เ区别呢？
姚江河尽量不去想这些，为了让思想完全脱离那耻辱画ฑ面的干扰，他开始注意滨河路的风光来。这正是晚上接近十点钟的样子，由于天气并不太热，一些年纪大的人，已๐陆续续续地往回家的路走了，不一会儿，长长的滨河路上，就只剩ທ下稀稀落落的人群。姚江河在石栏上坐了一会儿，惮于这突然降临的清冷，便缓步向西而去。秀式的垂柳，时时拂到他的脸上来，他轻轻地拨开与行人抢道的枝叶，怀着一种落寞的心境，想一些遥不可及的事情。走了大半公里，他觉得腿有点酸麻了。这让姚江河心里涌ไ起一阵对生命力衰竭的哀婉。想想读大学的时候，他与同寝室的几个ฐ朋友，总要在通宵教室看书至晚上十一点，然后到四百米跑道上狂奔一阵，再回来看书，往往是深夜才睡，第二天照样精力旺盛。虽然只过去了几年时间，体力和脑แ力却大大地衰减了。生命力在衰减，事业却一无建树，这让人感到多么เ悲哀啊！
他分开一丛低矮的道旁树，想寻一张水泥凳坐一坐。水泥凳上雪白的一片，他以为是谁放了垫座的纸或塑料é薄膜，正在庆幸，那雪白的东西却出娇嫩的嗲声：“好烦罗！”
姚江河吓了一跳。
紧接着，是一个ฐ粗壮的男人的声音：
“朋友，物各有主，都是本城人，何必呢？”
说毕，那ว男人递过来一支烟。
很明显，这是对苟合的男女，他们把姚â江河当成抢食的野狗了。
姚â江河奋力一掌，把烟击得远远的，气急败坏地冲到了滨河路的尽头。
他不想从原路返回，而是沿石级一直下到河滩。
从这里渡河过去，就是宽广的镜花滩了。
此时，水吼的声音较前些日明显地大了许多，但并没真正地涨起来。清清流水，倒映着高楼上的灯光，水底便如迷宫一样，充满了神秘的魅力。姚江河用脚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河沿处只没了他的小腿。他估计，最深处也不过齐胸，只要小心，是完全可以过去的。由á于一直闷闷不乐่，倒促使他生出一副英雄的豪胆，他向后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滨河路上的霓虹灯照到这里，也只是一线模糊的阴影，他便脱了上衣和长裤ไ，仔仔细细地缠在头上，把腰带扯下，串了皮凉鞋，挂在脖ๆ子上。他下水了，正准备前行，突然想到เ自己内裤弄湿了怎么办？他睡觉时是不大喜欢穿内裤的，总觉得那东西捆住身体，身心都不能自由放开，但平时非穿内裤不可，否则，他就有一种被暴露的恶感。他退了回来，索性将内裤脱下，赤条条地向水里走去。
有一些小鱼儿在啄食他的脚背，他觉得痒酥酥的，有一种奇异的惊惧。当流水淹没了小腹的时候，姚江河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同时生出一些怪异的想法：如果我就这样死了，是一点也不悲壮的；而且，这么赤条条地漂流下去，不被捞上岸还好，要被捞上岸了，送往通州大学，简直有些丑陋了。人的裸体，只有在充满生命力的时候才有美感，一旦ຆ血液ຂ凝固，生命力消เ失，那实在是非常丑陋的。他正这么想着，现自己已๐经登上对岸了。
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可是并不急于把衣服穿上，而是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干净的卵石上，那种被按摩的感觉，是非常惬意的。
河道虽然很窄，可对岸的滨河路似乎显得非常遥远了。
姚â江河凝视着这一段河道，突然想起两句诗来：水流不断ษ乃成其远，高山直上乃成其高。就是这么เ一条河，千万年来，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程，不知唱了多少曲壮歌，不知送走了多少回人生。回想自己้，便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