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河这才反应过来，也突然觉得手臂酸麻难耐。
如果不是因为ฦ远离厕所，姚â江河的寝室比起夏兄也好不到那ว里去，脏ู鞋子臭袜子堂而皇之地摆在屋中央；洗脸架上的一盆水，黑幽幽的，像是刚刚清洗过笤帚；汗渍斑斑的被盖，像软软的一条蛇，随意地躺在床上；傍窗的写字台上，厚厚薄薄的书本横七竖八地堆放一气。如果不是因为墙角略显整齐的竹书架和床头的巨เ幅世界地图，这屋子是黯淡无光的。
天呀，今晚不是要约会的么เ？
闻笔先生实际上是八点半才走进大礼堂的。大名人总是忙，如果以守时去要求他们未免太苛刻。闻笔先生不是一个人走进来，后面跟了一群大大小小的教授，有些教授还相当有名，带着一脸的虔诚和恭敬走在闻先生的后面。这情形颇似众星捧月，使当晚的讲座显得先声夺人，光芒耀眼。满礼ึ堂热爱文化的学子不全是中文系的，历史系、哲学系、外语系，甚至物理系、数学系、生物系的学生都有，立即鼓噪出雷鸣般的掌声。闻先生戴一顶ะ鸭舌帽，走向讲台之后，几乎是没有开场白就进入了正题。他的知识渊博得就像大海或者天空，海底迷宫一样的世界ศ，天空渺不可及的神秘的宇宙物体，都是他思想深邃的光芒。他几乎就是一架天梯，你尽可以扣住他的梯板向上攀援，然而，你最多登上几百步，就觉得气喘吁吁，冷气袭人，你也自然会想起苏学士的名句：高处不胜寒。闻先生的“高处”在哪里，你是无法得知，更无法企及的。这时候，你只会喟然长叹，闻先生那ว一米六零的个ฐ头也无尽地高大起来，高入云端。知识是伟大的！掌握了知识具有群智慧的人们是伟大的！
天色已近黄昏，劳顿了一天的春阳停泊在西山一块若明若暗的石头上喘息，浅浅的毛月亮却早早ຉ地飞临到通州ะ大学的上空。一天中ณ最为温馨最为热闹的时刻๑到来了，数千大学生和百余名研究生，除去少量钻图书馆或躲进教室赶写论文，大多数人哈三喝四，提着水瓶，端上凉拌肉片，再到小卖部买一袋香脆ะ可口的鱼皮花生，去校园西南边的草坪上聚会。围绕着一个空洞的哲学命题，你一言我一语地折腾到半夜，直到草尖上的露水在不知不觉间打湿了他们的裤ไ腿，这些从空洞走向空洞的骄子们才疲乏地散去。自然，这是沉溺于思索的一群，他们在辩论中把自己้折磨得口干舌燥，同时也吸取了营养，理清了自己原本紊ฐ乱不堪的思绪。更多的人是不喜欢这种思考的，他们怀抱六弦琴，在草坪上边跳边唱，一方แ面在泄着潜藏在灵魂深处的、不断ษ上涌的欲望和激情，另一方面，他们用自己้的琴音和歌喉，向空气里播撒着一种雄性的或雌性的元素，并焦急地寻觅着相对的一种元素า的应和。是的，如果草地上只有男人或者只有女人，那ว些原本就没有多少内容的歌声，会像沙漠里孤零零的狗尾草，不需要日光的暴晒就会自行萎顿的。
他是不习惯于与活人谈话的。从他考试的成绩看来，实际上他也不习惯于与大师交谈。他来到这世间的所有义务，好象都是为了聆听，然后艰难地把一鳞半爪的词句塞进自己并不达的头脑แ里。因此，他成了生活中ณ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这个先秦文学研究生班，实际上就是姚江河与明月两ä人的世界了。
从夏兄的寝室出来，走到姚江河的门口，明月的脚๐步没有停留，她默默而又快地径直走出了长长的走廊。姚â江河站在门边，一直望着师妹的背影消失，才若有所思地开门进屋。
就这样，他们在彼此的远引和沉默之中ณ，差ๆ不多度过了美丽ษ的春天。当初夏快要来临，最后一批桃花、李花谢去的时候，通州大学的草坪上，像季节一样变得异乎ๆ寻常的闹热起来了。那些布满灰尘的六弦琴，让主ว人从斑驳陆离的墙壁上取了下来，带到绿茵茵的草坪上，出它们欢乐的歌声。这样的季节，总是不能让人心情有片刻的宁静，除了草坪上那些男男ç女女的活泼的颤动，在假山的四周，熙熙ກ攘攘地围着喧闹的人群。这是校方苦心孤诣开辟的“英语角”和“普通话角”，动全校学员利用晚上的休息时间到那里操练英语口语和普通话。校方的号召受到เ了大学生和研究生的热烈响应，他们早早ຉ地去了，为了那该死的英语口语和普通话，他们把自我剥ຓ离出来，端正衣冠，拿出架势，甚至抱着视死如归的悲壮心态，到那ว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里去磨炼自己。那ว情景既让人感动，又让人尴尬，因为搭配交谈的，多半都不是同性。这不是学校的安排，而是自己้的选择，选择异性是不需要思考的自然而然的行为。唯有如此，仿佛才有更为充沛的激情。于是，一男一女站在梦幻一般的霓虹灯下，开始了滞涩的交流。那真真让人痛苦！往往是一个ฐ人说一句话，对方แ要等好几分钟็，因为那本身就不是“话”，而是一个单词一个ฐ单词的组合——好不容易吐出一个ฐ词来，又偏偏头，翻翻眼睛，去艰难地寻找第二个词。而等着的人呢？实际上也没有听，而是在想自己的话，心里直在祈祷ຕ对方多拉扯一阵，因为自己้正被一个要命的单词卡了壳！如此，怎么เ能谈得上交流呢？自然，这种勇气是可嘉ล的。人嘛，没有敢于丢脸的勇气，是不可能真正体面起来的。
明月也去了，她到的是普通话角。在这里，她意外地碰到เ了黄教授。黄教授五十挂零，但他拄了一根精致的栗色文明棍，瘦瘦的身体前倾着，把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到那ว根比他还瘦的文明根上。黄教授看见明月，显出十分兴奋的样子，拍一拍明月的肩，赞扬道：“才女！才女！”又向旁边的人介绍说：“这小女子不错，既胆大包天，又严谨慎密，将来大有作为！”旁้人并不认识明月，问道：“是黄教授的得意门生？”黄教授将兴奋的神色一收，脸上有了不快，淡淡地说：“老闻的研究生。”继而，他无限感慨地说道：“我有这样的学生就好了。”
明月不知说什么เ好，在这种场合，她说任何一句话都是不合适的，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想了许久ื，她才憋出一句应酬的话来：“黄教授的学生一定比我优秀多了。”——但即使这一句话，如果被闻教授听到เ了，也会触动他的肝火的：什么？黄教授的学生比你优秀多了，不就等于说黄教授的学生比我闻教授的学生优秀多了么！
见这女学生语气并不热情，黄教授关心地问道：“最近又有新作没有？拿给我，我给你，而且，你就不是‘楚辞新花’，而应该上‘中ณ青年专家论坛’了。”
“谢谢黄教授，我最近没什么新作。”
旁的人开始并没特别在意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学生，听黄教授这一说，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怎么，她在《楚辞学刊》上过文章？”
“咳，不但文章，她的观点还再一次引起了对《离骚》题解的争议。学术嘛ใ，就是要争鸣，不争鸣就是一潭死水。任何独霸学术领域的观点都是错误的，包括我老黄的思想也可以批驳，只要言之成理，持之ใ有固，我不但欣然接受，还要在《楚辞学刊》上公诸于众。
我看这不会丢我的面子。我的观点是：办一个ฐ高质量的刊物，其使命不仅仅是汇百川而成大海，更重要的，是要制ๆ造一个可以争鸣的健康的学术环境，不断ษ培养新人，不断吸取新鲜ຒ养分，推进事业的展。”
黄教授用蹩脚的普通话表的演说是有煽๓动性的，赢得了一片恭维。
明月却不想恭维他。通过几次短短的接触，她觉得此人喜欢夸大其辞，缺乏一个ฐ大教授应有的儒雅和沉稳的气质。作为一个学者，这种气质是必要的，当然不是装ณ饰，而是被深深的学识浸润之后外化的一种自然而然的风度。这种特殊的风度，是学者区别ี于官场中人、商场中人及尘俗中ณ人的地方。闻教授虽然偏狭得让人无法忍受，可这种风度是足够的。
明月做出有事的样子，向黄教授和旁้人道了别，急匆匆地逃离了杂乱的人群，钻入哨兵式的中国槐丛中了。她本来是为ฦ寻求热闹而来，可此时此刻๑，却倍感无聊，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苦味，黄教授的鼓励她是很感激的，但又有什么用呢？从重庆师大考入通州大学，是为ฦ了奔赴一个名字，奔赴他高山仰止的学术造诣，没想到เ这个ฐ名字却是一座冰山，只让你长久地问沉在深深的水底，不让你见一丝阳光，更不许你攀援，这是这个名字的悲哀，更是她——明月的悲哀。因为那ว座冰山已经造成，它即使无所作为地矗立在那里，也是一道风景，一种魅力，也会吸引一群又一群不甘平庸的人，激他们的探险热情。而她呢，在这冰山脚下，就有可能永无出头之日了，一生的前景，就有可能ม被这冰山巨大的阴影遮没了。人生的选择是多么奇怪啊，一个伟大的作家曾说过：人生重要的只有几步，走错一步，就会影响人的一个ฐ时期，甚至一生！当明月第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以讥笑的态度去对待这不能ม理解的真理。她把那种因为走错一步就影响了一生的人认为是一种无能，“难道不知道回头么？难道不知道在逆境之中开辟一种崭新า的境界么？”她轻率地想。现在，她不再这么เ想了，因为ฦ自已似乎正在成为那样的人。
明月是有些后悔的，她报考研究生的时候，本校一个ฐ先秦文学的研究生导师无数次地动员她，希望她能ม考自己的研究生，还把她请到家里吃饭，把妻子和女儿都动员起来，苦口婆心地给她做思想工ื作，并且给明月许下空头的诺言；只要在他门下读书，不出十年，明月将脱颖而出。明月为这位导师的真情所打动，但并非真正的感激。她所需要的，既不是凭自已๐的天资为某个ฐ教授争得声名。更不是空头的许诺。她所要的是名师的指点，在一个ฐ较高的起点上充分展，最终体现自我的人生价值。
无疑，不论名气和才学，那ว位导师与闻笔教授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因而，她在淡淡地表达了谢意之后，还是报考了闻教授的研究生。那位导师知道后，眼里有了遗憾ย和伤感，但他宽容地笑了笑，对明月说：“闻教授是先秦文学的泰斗ç，你如果能ม考上他的研究生，三生有幸！祝你好运气。”
后来，明月拿着通知书到了那ว位导师的家里，导师接过那页普普通通的纸，激动得眼里有了晶莹的泪花。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名叫《中国古文化大观》的书，郑重其事地送给了明月。“拿去用吧，它对你会有帮助的。我已成老朽，用不着了。”导师说。明月接过了书，连翻也没翻一下就装进包里，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回到寝室，她把那ว位导师视为ฦ珍宝的书摸出来一看，不过是些常识性的解释。她几乎ๆ没加考虑，顺ิ手送给另外一个同学了。
现在想起来，明月的心里隐隐作痛，即使那本书一点用处也没有，她也应该放在枕边，把一个老教授的期望和关怀，化作力量，化作勇气，随时鞭策自己้，激励自己้；更何况那ว本常识性的书她的的确确是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