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f2๐不分季节，总穿棕色的长袖套装ณ。她肤色较深，头上梳着一条大辫子，长着有雀斑á的圆鼻子和一双大眼睛，像一个ฐ卡通里的啮齿动物。现在她朝我走来了。一般来说，她长得相当好看，但这不是我注意的事。我总是注意到她长得人高马大，体重比一般人重，又穿着高跟鞋。所以每次她要踩我时，我总有一种冲动，想把脚藏起来，不让她踩到เ——但我也知道，作为老大哥，最重要的是公平，这双脚别人可以踩，不让她踩，就不是公平。怀着这样的心情，我把脚放在可以踩到的地方，但心里忐忑不安。假设有一只猪，出于某种古怪的动机蹲在公路边上，把尾巴伸在路面上让过往的汽车去轧，那么听到汽车响时，必然要怀着同样忐忑不安的心情想到เ自己้的尾巴。怀着这样的心情，我被她踩了一脚，疼痛直接印到了脑子里，所以，我禁不住哼了一声。因为ฦ这声呻吟，f2停了下来，先问踩疼了没有，然后就说：晚上她要和我谈一件事。虽然要到晚上谈，但我现在已๐经开始头疼了。
后来，我就到了这个银子的世界里。晚上，停车场上满是夜雾，伸出手去，好像可以把雾拿到เ手里——那ว种黏稠的冷冰冰的雾。这种雾叫人怀念酷热的埃及沙漠……昨天下班以后，我和女同事f2走在停车场上，拣有路灯地方走着，但还是遇上了一大伙强盗。他们都穿着黑皮衣服，手里拿着锋利的刀子，一下子把我围住。停车场上常有人劫道，但很少见他们成群结队地来。这种劫道的方แ式颇็有古风，但没有经济效益——劫我们用不着这么เ多人。我被劫过多少次，这次最热闹，这使我很兴奋，想凑凑热闹。不等他们开口说话，我就把双手高高举ะ了起来，用雷鸣般的低音说道：请不要伤害我，我投降！脱了衣服才能看见，我的胸部像个木桶，里面盛了强有力的肺。那些小个ฐ子劫匪都禁不住要捂耳朵；然后就七嘴八舌地说：吵死了——耳朵里嗡嗡的——大叔，你是唱男低音的吧。原来这是一帮女孩，不知为什么เ不肯学好，学起打劫来了。其中有个用刀尖指住我的小命根，厉声说道：大叔，脱裤子！我们要你的内裤。周围的香水味呛得我连气都透不过来。真新า鲜，还有劫这东西的……
……天气冷时，这位老师穿一件黑色的皮衣，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在黑衣下面露出洁白的腿一这双腿特别吸引别人的注意。有人说，在皮衣下面她什么都没有穿，这是个下流的猜想。据我后来所知，不是这样：虽然没穿别ี的东西，但内裤是穿了的。老师说，她喜欢用光腿去趟冰冷的皮衣。一年四季她都穿皮凉鞋，只是在最冷那几天才穿一双短短的皮靴，但从来就不穿袜子。这样她就既省衣服又省鞋，还省了袜子。我就完全不是这样：我是个骇人听闻的庞然大物，既费衣服又费鞋。学校里功课很多，都没什么เ意思。热力学也没有意思。但我没有缺过课。
老爹说，小娘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拍谁的马屁，而是千真万确有这事。无双的爹临ภ刑时大呼冤枉不止，监斩官见犯人喊冤，按律条不能ม执行。他又是三品以上的犯官，照ั规矩要请圣旨ຈ。皇上传出上谕来——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怎么เ这家伙这么麻烦？想必他觉得杀头对他太轻。着把该狗官的杀头改为车裂ฐ，妻子入教坊为妓，儿女官卖为ฦ奴，看今后还有没有人喊冤。钦此！
孙老板只好给绿女说好话，心里着实的不痛快——眼前这个人分明是个女骗子，他却动她不得，还得朝她低三下四，真是没天理！
照王仙客的想法，他舅舅可能是犯了大罪，被皇上办了灭族之罪。所谓灭族，不是把全家都杀光，而是杀了男的卖了女的。宣阳坊里各位君子不敢告诉他无双在哪里，是怕对叛逆的家属露出了同情之ใ心，显得自己不像好人。但是绿女认为这想法不对。如今朝廷光复长安已๐经六七年，皇上又得了皇子，大赦天下好几回，当年的罪过早就没什么要紧了。到เ底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不过她还是说，不劳你操心，明天晚上之ใ前我一定给问出来。
孙老板想这些事时，正是掌灯时节。程老板也在想无双，想到了那ว一年清明，他看见王仙客骑马带无双出城踏青。那无双尚未及笄，可也老大不小的啦。她披着头，穿一件西洋式的短裙ำ。那裙子是白毛线织成，一侧开岔，无双侧坐在马上，一条玉腿整个出笼。姑娘大了，实在不该这样，程老板看了，好似当心挨了一拳。
绿女听了说：好罢，我记住你的话，你也别忘了，别以为我是女的就砸不了你的店，就我一个ฐ，不要人相帮，也能ม把你这鸡窝拆成平地！说完了这些狠话，她就扬长而去。孙老板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女人！
这金钱每个ฐ都有一两ä重，上面铸着王仙客无双结婚纪念的字样。人家来送钱本是个高兴事，但是孙老板并不高兴。因为这钱人人有份。无双还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她说孙老板可要乐坏啦，他那个ฐ小破店里一没有鹿茸二没有鹿胎，眼看要关门。她躲在车厢里，连面都没露出来，但孙老板清清楚楚听见她放了这样的臭屁。他真想把这几个臭钱扔出去，但是他不能。三两金子他扔不起。
说完了这些背景情况，我们就要说到เ贞元某年某月某日，王仙客正式搬进宣阳坊时时值严å冬，天上飘着鹅毛大雪，王仙客骑一匹白马，引一队车辆，走过十字街口。王仙客经过孙老板的门前时，孙老板禁不住往外看，他看见王仙客骑的马高有一丈，毛片如银，这匹马名贵无比。他的车上驾的都是口外的良马，持鞭的都是面目姣好的儿童，车上挂着丝绒的帏幄，车过后留แ下龙脑香气。孙老板不知不觉地跟出来，走在车队后面，一直跟到เ王仙客新宅所在的巷口才停下来。他看见王仙客下了马，从车里搀出一个ฐ女入来。孙老板想这大概ฐ就是无双了。雪下得很大，无双又裹在一件斗ç篷里，看不大清，但是孙老板已๐经觉得很不对。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反正他觉得这不是无双。王仙客和那女人进门去，剩下的仆人动手卸箱笼。这些箱子沉得很，里面放的大概都是金银。有一个壮仆朝巷口走来，孙老板也知道再看下去不好，就走开了。
同样是下流坯，乡下的马小军比城里的马小军更值得同情，这是因为ฦ更多的重量落在了他的身上。早上推了两趟车子，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腰疼腿疼屁股疼，最疼的地方แ当属脚后跟。连鞋都禁不住的重量落在那ว个ฐ地方แ，怎么能ม不疼呢。有人说，经常吃苦的人经过锻炼，就会不怕苦不怕累，这是一种混蛋逻辑。大家都是人，干了牲口干的活，都会觉得吃不消เ。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不讲几句下流话，就不像是人的生活。马小军像死刑犯盼大赦一样，盼着队长吹哨歇晌。但队长却叫道：不歇了，再推一趟就回去吃早饭！等到最后一趟推完，马小军推着空车下山时，他已经不大像个ฐ人：两条腿各走各的，腰弓得像个虾米。除了肌肉酸痛，他还觉得饥饿难当……
以上的叙述会给你一个印象，好像我表哥脸皮很薄，我脸皮很厚——起码在两ä性关系上是这样。实际上远不是这样。公寓装ณ修好之前，我回自己宿舍里去，十次里有九次遇上表哥搂着个ฐ女孩坐在我铺位上。如前所述，他的铺位是上铺，如果坐上去，也许整个ฐ床都要塌掉，所以我也不好抱怨什么。他们经常把我的床搞得很乱，而我是很讲整洁的。次数多了，表哥也觉得不好意思，就对女孩说：既然碰上了，你和我表弟也玩玩——表哥的厚颜无耻就到了如此程度。那ว女孩不是“鸡”打鸡我表哥还舍不得钱哩，把小嘴一撅说：我不。遇上这种场面，我总是不动声色地朝他们走去，说声“对不起”，从床底下掏出几本书来，包在报纸里，拿着走了。出了门还听到女孩说：你表弟怎么这样怪？表哥说：他就这样。看着吧，早ຉ晚坏在这上……他说早晚要坏，是指我喜欢读书。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拿着书到เ地下室去读。现在我表哥搬走了，我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了。
我表哥先骗下了公寓管理员的证书，又骗下了公寓的营业执照，然后租下了学校对面的旧ງ仓库，在里面装修房子。他说，我还是离你近点好，有事找你商量时近便些。他说自己้最近经常一阵一阵地犯糊涂ิ，脑แ子不管用了，照ั我看是吃药吃的。最近一段他住在我这里，每天早上，他拿几十片药，放在捣臼里捣碎，加把麦片用牛奶一冲，就那么吃下去，日久天长哪有不犯糊涂的。牛奶和麦片都是我买的，他从来就不买。连方แ便面他都不买，但却忘不了吃。他抽我的烟，喝我的茶，牙刷用他自己้的，但使我的牙膏。唯一肯往我这里拿的就是药，而我又不吃药。我看药他也没花钱买，准是找捡破烂的要的。捡破烂的什么药都能ม捡到เ，要知道有公费医疗。我表哥是个铁ກ公鸡——一毛不拔。他还以此为荣，说道：要不然，我就攒出开公寓的钱了？
又过了不一会儿，原主，也就是那个绿头的女孩，给我表哥打电话，说她那里丢â了一个人。我表哥说，这个人在我这里，但是我花了钱。对方也就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帮劫人的家伙是什么样子？我表哥说：四个人，穿蓝色的旧工作服，开一辆“冀”字头的小四轮拖拉机，往京石路上走了。对方说：谢谢，欠你一个情。就把电话挂上了。我表哥也把电话挂上。我想这四个人要糟了。绿头的那伙人肯定要开着卡车去追。拖拉机跑不过汽车，追上他们肯定要倒大霉——后来京石路边上就翻了一辆拖拉机，烧得黑漆漆的。车厢里散放着四具黄碜碜的骨头架子，上面一点肉都没剩ທ，像啃过了一样——也不知怎么烧得那ว么เ干净。我表哥知道了以后，对我说：该！就该这么เ整。让他们知道知道，在河北撒野成，北京容不得他们撒野。后来才知道，北京城里常能见到外地来的房客贩子，开着小四轮拖拉机、农用汽车，还有各种可怕的交通工具来推销他们的货色。公寓管理员、警方แ等有关人士完全知道他们是些贼，到เ京城来销赃，但只要他们不在本地犯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因为ฦ北京是文化城，需要他们贩来的货物。把外地的知识分子贩到北京，对此地的繁荣有益。但假若他们敢在此地作案，就对他们毫不客气——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在京城作案是死路一条。那ว
我想把接4๒0่3๑房客的事忘掉，但没有成功：我才22岁，忘不掉上课，忘不掉交作业，也忘不掉去考试，单把这件事忘掉，有点说不过去。但我磨磨蹭蹭，迟了二十分钟็出门，我想这是说得过去的。走在路上我又在想心事，这就不可能ม走快。总而言之，走到เ天桥底下，天都快黑了。远远看到她抱着铁ກ柱子站在那里。我表哥说这种铐ຖ人的方式叫做恋人式，取人柱相亲相爱之意。但这种方式很不好，没给房客留任何的颜面：挺体面的人，当街搂根大柱子，算干什么的嘛。有些房客会想：你既ຂ不仁，我也不义——假如他身手敏捷，就会设法爬上柱子，从柱顶逃掉。当然他也没地方可去，最后还得回公寓，但先让你着一宿的急。403๑室的房客当然没有能力从柱顶逃掉，但这么铐ຖ着她也不好：天气这么เ冷，铁柱又没什么暖意。我赶紧脱掉大衣，走过去披在她背上，一面说：阿姨ถ，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一面在各个ฐ口袋里搜索公文箱的钥๓匙。此时天色已暗，桥底下更黑，看不到她的脸——能看见我也不敢看。她低声说道：你能ม帮我擦擦鼻子吗？我当然能ม。她鼻子下面有好长一溜清水鼻涕，三层手绢都挡不住寒意。我说：鼻涕๓够凉的。她哼了一声，听不清楚是哭还是笑。
再后来劫匪说话更简约：大叔，钱！把个ฐ包字也省掉了。王二把钱包里的钱都掏出来给他，就像在农贸市场买东西时付钱那ว样。把钱拿走后，他也顾不上说谢，因为ฦ还要赶去劫别人。在停车场上劫人毫无风险，但被劫者身上也没有多少钱。为了弥补单个被劫者的不足，就得多劫一些人。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一切客套话全免。这使王二感到เ失落，他以为一回生，二回熟，和劫匪熟ງ络了，还能ม聊聊天；谁知熟ງ络以后劫匪却轻贱起他来，这使他的脑袋里面又麻又痒，服用大量的阿斯匹林也不见好转……
再后来劫匪还嫌话多，就只说一个ฐ字：钱！同时做个ฐ手势。终于使王二勃然大怒，喝道：怎么เ？连个称呼都没有？劫匪感到内疚，说道：对不起，大叔！掏钱吧。王二把钱掏出来给他——但王二已经狂怒了。大个子的人不容易火，一旦ຆ火了起来则不容易平息，王二气得手指在抖，但天太黑，劫匪看不见——趁劫匪接钱时不备，一把扭住他脖子，把他放倒在膝盖上，打了他一顿屁股，还教育他说：劫道也要像个样子，不要只认得钱！劫匪哭哭啼啼地说：记住了，大叔。你手真狠。顺便说一句，王二的手肿了半个月，还得了肩周炎、腱鞘炎，还有一种肘部ຖ疾病。你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吧？王二说：放心罢，我谁也不告诉。小个子劫匪从地下拾起了手枪，变得胆壮了一些，擦擦眼泪说：我怎么能相信你呢？王二就说：我用人格保证，绝不告诉别人今晚的事。但事实证明，王二的人格一文不值。第二天他就把这件事当笑话讲了出去，搞得人人都知那ว个小个子劫匪被他打了一顿ู。今后，这个ฐ劫匪不管再劫谁，那个被劫者都会说：我知道你，你被王二打过一顿ู……认识你很荣幸。大家想方แ设法要抓住他，打他一顿ู屁股。搞得他很难堪，只好单劫王二。收入大为减少，所以他总抱怨说王二带的现钱太少了，还要押着他拿信用卡去取钱。这时王二就说：太过分了吧？你的手枪是假的——声音极为难听。说着就把高举的双手放了下来，摆出一个要打人的模样。此后劫匪只好讪讪地说道：谁说是假的？是真的，别ี逼我开枪打你啊……一步步退到小树丛里去。以后他就从停车场上消失了，估计是到เ别的地方去打劫了。王二和一个小个子劫匪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但这件事的结局却是他始料不及的。公司有严å格的规定，要求见到劫匪要猛扑上去和他们英勇搏斗，搏斗ç者有奖励，不搏斗ç者要扣工资——这规定对大家有什么เ激励作用，谁也不知道。人们知道的只是：英勇搏斗之ใ后，人家就不来劫我们了，这样太寂寞。还有，被劫了以后不要去报案，免得被扣工ื资……现在总算有人和盗匪搏斗过，还把他赶出了停车场。这个人即王二当然会受到表彰，还被提升了一级，做了小说室的负责人——也就是俗称老大哥的角色。这个人就是我。我和大家一样，是本分人，从不想惹是生非。只可惜有点脾气，落到了这个ฐ地步。我可不想做老大哥。既ຂ然已๐经做了，也就无法可想。我只能以身作则，坐在自己้座位上，循规蹈矩地写自己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