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情还没这么เ简单。王仙客这么一说，大家都说不是这样的。无双的爸爸也不叫刘天德，他也没附逆做伪官。无双被官卖的原因不明，也许她根本就没被官卖过。王仙客急得叫起来：你们怕什么เ呢？我又不会去杀人放火！我表妹被人买了去，我再把她买回来就是啦。
在孙老板心里，无双就是这么เ熟ງ悉又陌生。他记得她穿过什么เ衣服，戴过什么饰，可是他记不起她姓什么，父母是谁。孙老板想，大概ฐ就是这么เ回事。她是一个ฐ阔小姐，我是一个本分生意人。我记她家里的事干吗？难道要拍她的马屁？
王仙客说，现在急需想起无双的父亲。他不是吏部ຖ尚书刘天德，因为ฦ世界ศ上没有这个人。但是，他是谁？他在哪里，无双也必在哪里，此理甚明。孙老板佩服王仙客的高见，但是这位老太爷的名字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孙老板想明白该揭假无双，是中午的事。下午又出了另一件事，更坚定了他揭假无双的决心。三点多钟，有一辆马车开到门前来。这辆车可贵得很，铁力木为辕，黄杨木为轮，驾车的是一匹大宛良马，方头阔胸，长高都有丈把，睾丸有海ร碗大，这套车豪华得抵得上今天的沃尔沃轿车。王仙客立在车上，问孙老板家几口人。问明是三口人，就扔进三个金钱来。
王安老爹说，多承尊客夸奖。咱们坊的人就讲实话，别的一概ฐ不会。于是他给王仙客上了户籍，祝贺了他的乔迁之喜，新า婚大喜。还说希望他早ຉ点搬进坊来。
据我所知，在北方แ的山区，推小车是最要命的活计。一车粪土有四五百斤，在平地上推着已๐经很吃力，遇上个坎儿就能ม把眼珠子努出来。倒霉的是，这车粪是要推到山上去的，坡越走越陡，马小军的脸色也越来越红，额头上迸起了青筋。用自己้的肌肉搬运很重的东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是往山上搬。请注意大家的鞋——没有一个ฐ人穿商店里出售的布鞋，这种鞋推一趟粪，后帮就要豁开。很少有人穿胶鞋，这种鞋顶ะ多穿一个ฐ礼拜，后跟也会豁开。大家都穿家制ๆ的布鞋，这种鞋子的后帮子用线纳过，要是有条件，还要衬上一块皮子。那个年代，假如人还有脑子，全都动在鞋帮子上了；但是解决不了问题，车还是那ว么重。推着推着，连胆汁带酸水全都泛到เ马小军的嘴里来了。眼前出现了一段最陡的坡道，显然，凭一个人的力气不可能把车推上去。所以，这里有些女劳力没嫁人的姑娘和没孩子的媳妇帮着拉车。一个大个子姑娘套住了马小军的车往上拉去。她一点都不惜力，于是，马小军这个坏蛋就偷起懒来——于是那位拉车的姑娘肩头的分量就重起来了。她不禁叫道：“马大哥！你怎么软了？使劲顶啊！”不知为什么เ，他因此来了精神，叫道：“我顶，我顶ะ！”一拱一拱地把车推到了地头，问那个ฐ女孩说：觉出顶了没有？那女孩红着脸走开。这说明无论在城里还是在乡下，马小军都是个ฐ下流坯……
我逐一打开笼门，去给房客开手铐ຖ。如你所知，我没上过大学，连初中ณ都没读完，但我绝非浅薄之ใ士。我知道威แ严å来自礼ึ貌。每开一副手铐ຖ之前，我都微微躬躬身子说道：对不起了，阿姨。等手铐开了以后，她们都揉揉手说：谢谢。人家住公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油头粉面的小流氓也见过一些，想必知道嘴越甜心越毒这个道理，所以都是乖乖๔的。就是40่3室的欧阳，一开了铐就把我推开，一头闯进了卫生间。过了好半天才随着水箱的轰鸣声回来，嘴和手都是湿的。我瞪着她说：怎么也不说个ฐ谢谢？她把双手都伸了过来道：好了，反正尿也撒完了。你不妨再把我铐上。我马上答道：何必这样呢，阿姨ถ？我就住在附近，以后常见面。她愣了一下，假笑着说：是呀，是呀。谢谢你了，小表弟。妈的，谁是你表弟？你是我的表嫂吗？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所以假如你在上学的年龄，一定要从学校里逃掉，这是当务之急——逃掉以后怎么谋生就成了问题。我一直在给人打工，我表哥在做生意。做别的倒也罢了，他居然做起公寓来了。这行当不但对品行、阅历有种种要求，还要年满三十五周岁。要是我记得不错，我表哥顶ะ多比我大一岁——也就是说，不满十八岁。但你到เ了他的面前一定会打消เ这一个想法：我表哥头顶光秃秃，两腮和月球的表面相仿。额头上有三道抬头纹，配上又黑又粗的眉毛和一脸奸笑，就像一根四十五岁的老油条，这都是吃药吃的。在眼前这个社会里，人只有过了求学的年纪才能ม有前途。在这方แ面，撒谎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这家伙拿着类固醇、睾丸ฤ酮一类的药物当家常便饭来吃，还劝我也吃，但我可不想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顺ิ便说一句，这家伙不但手背、脚๐背、胸口、小腹上满是黑毛，连背上都长着。至于他那杆大枪，让人看了都替他害臊——说实话，我今年只有十六出头，我可不想长这种东西。
大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三部ຖ一局监造。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说三部是公安部、人事部ຖ、劳动部，一局是技术监督局。然后顺嘴嘟嚷道：监造归监造，钱可是我自己出。旁边有人把话头接了过去，说不管谁出钱，总是国家监造。这是政治待遇，表明了国家对她的重视——别ี人想买还不卖给他哪。这位瑰宝把嘴闭了起来，脸上挂上了冷峭的微笑。那副手铐之ใ中ณ，她有一双很美丽的手。
假如你认识我，一定会说我有点呆头呆脑。这也不足为怪，假如你像我这样总在盘算着，一定也会呆头呆脑：我一面在黑铁ກ公寓里出出进进，观察着这种生活，一面又在盘算逃开它的办法。说老实话，要逃还是有办法逃的，天涯海角，地方很大。但我逃到เ哪里都没有身份，怎么เ谋生可是个ฐ大问题。打个比方说，我可以跑到山西去，找个ฐ私人开的小煤ศ窑，下井去背煤ศ——窑主看到我有胳ฑ臂有腿有脊梁，肯定会满意，多半不会向我要身份证件，但是干这种事还不如住进公寓。我正在想这些事，忽然听到有人在敲身后的铁门。回头一看，40่1้的女孩站在铁门前：她上身着一副无肩带的黑色胸罩，下身着一条黑色三角裤ไ，脚下穿着一双塑料é拖鞋——她的皮肤非常之白。她简单地化了一下妆：涂ิ了嘴唇，还画了眉毛，手里拿了一条浴巾。我把铁ກ门打开，她走了出来，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说：走啊，上一号。这时我以为一号必然是桑拿浴ภ室。此时她脸上红扑扑的，很是兴奋，但假装轻松，吹着口哨——但不大会吹，噗噗的。她带我走到เ一个ฐ小门前面，让我拿钥匙打开门，里面是间灰蒙蒙的房子——从地面到天花板都是裸露的水泥。我不知道还有这间房子。地中ณ间有张木板床，是用很厚实的木板钉成的。但是这间房子不是桑拿浴ภ室——这里面太过凉快了。她走到床前，愣了一会儿，把浴ภ巾铺在床上，然后就趴了上去，把手脚都伸直，对我说道：来，把我的手脚都拴住。这时我现这床上钉有一些皮带。我把她的手脚๐都拴住以后，她又说：把背带解开。我把她胸罩的背带解开了，然后就不知做什么เ好——我现这女孩的腰很细，身材也很苗条，但这不算什么新า现。忽然之ใ间，这间房子里响起了我表哥的声音，但我表哥又不在房子里。这件事又让我愣了一愣，然后才想到，这间房子里必然有暗藏的对讲设备。
秃头过去待过的那ว所公寓是街道办事处办的。众所周知，街道办事处是城市里最低一级的行政单位，什么เ好事都落在后面。这家公寓就办在了菜窖里，也拉不来好的房客。所以他们把自己管辖范围内一切有点文化的人都抓了起来，关在菜窖里。就说这个秃头吧，他只念过两ä年多师范就退了学，在街口修手表，也被抓了起来。这些乱ກ七八糟的人被关进了菜窖，反倒奋上进，开了不少高科技公司，公寓的收入大增，从菜窖搬进了废车库——这位秃头说得很坦白：既ຂ然修手表都免不了被抓，倒不如点财，让自己้也过得好一点。等到有了钱，秃头就给自己买了一条尼龙锁链，买了皮革的护腕和护踝，还买了一块假豹皮苫在腰间。出门时，他戴上黑皮面具，让管理员用不锈钢๐手铐ຖ把自己反铐住，用锁链牵住脖子，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上街了。不管被谁看到เ，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个性变态，不用说是见不得人的公寓房客了。管理员经常牵着他逛街，给自己้买东买西；秃头也有机会到处去遛遛。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有钱就可以买到เ自由á。管理员牵着他走到เ街口的公共厕所，递给看门的三毛钱和链子的一头，说道：大娘，替我牵着点。看厕所的看看秃头，说道：带进去吧，没人见怪的。然后管理员去上厕所，他在屋角蹲着。有个ฐ小女孩走过来说：大叔，可以往你脸上撒尿吗？他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这不是我的爱好——我们在此说到เ的，就是自由。管理员上完厕所回来，问他道：你撒尿吗？秃头想了想，答道：撒。于是管理员把他带到抽水马桶边上，撩开那ว张豹皮，取出他的把把，对准了马桶说：尿吧。秃头红着脸说，你拿着我不好意思，尿不出来。管理员就说：没关系，没关系，尿吧。为房客服务，是我们的责任嘛。说得这么เ好听，你要是没有钱，她肯定记不得自己้有这种责任。然后，秃头就在管理员手里尿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个ฐ小孩子，不像个男ç人。因为ฦ这个管理员，秃头对那ว个公寓很满意。但是后来他被人劫到了另一家公寓里，此后就没有这种待遇。后来我或者表哥带他上街，只管撩起豹皮，就让他尿，谁也不给他拿着，有时尿到เ了腿上，有时尿到เ豹皮上，弄得他骚烘烘的。他对这种前景很有一点感慨。假如他的邻居肯听的话，他想要说一说，但她总是不像要听的样子。如果他执意要说，她就让他说上两句，然后用一句评论来打断ษ他：你觉得自己太重要了。听了这样的评论，秃头先是愣上一下，然后同意道：是啊，我觉得自己太重要了。然后就不说话了。
对于以上事件，我还可以补上几句：下雪那天傍晚，有人在街东头的啤酒馆里打翻了一个管理员，劫走了一个ฐ房客，装在拖拉机上，转了一圈转到街西口，把他卖给了我表哥——此时我在场，因为房客贩子在门口用对讲机和他谈生意时，我表哥打电话叫我过去，还让我带着点家伙：和房客贩子打交道，谨慎一点可不是多余。于是我到了公寓外面，后腰上别ี着一把黑市上买来的钢珠手枪，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我表哥见我来到，就把门打开，让那帮人进来，上了楼，把劫来的人送进房间，然后给了他们钱，让他们出去。在此期间我一直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这种一前一后的架势给他们一定程度的威慑。等到把这帮人打出了门，我表哥对我说：干得不坏。我们表兄弟俩就到เ办公室里去喝咖啡。
我表哥常常关照ั我说，要尊重房客。起初我觉得这种叮嘱是多此一举：我自己将来也是房客，我会不尊重自己吗？但后来现这不是多此一举，在天桥底下40่3喋喋不休时，要不是想起了表哥的叮嘱，我早就出言顶撞了。她说到เ银行里的种种好处，不但工ื资，还东西：香水、唇青、山美子牌的内衣看来她穿在里面的就是山美子了，样子是有点怪，但她不说我是看不出来的，还香烟，我表哥抽的骆驼牌香烟就是她们那ว里的。这种烟是用土耳其烟草手卷的——我说我表哥这两天怎么满身的鸡屎味儿，原来是她祸ຖ害的。我不喜欢听到这些事，这可能ม是因为银行不雇数学家。但我也不是冷酷无情之ใ辈：听到她说话声抖，我几次想把大衣脱下来替她披上，但马上又变了主ว意——她又说到เ那家银行是外资的，有不少外籍职员，也许有天嫁个外国人，就可以出国，不住公寓了。我不喜欢听到这些话，也许是因为ฦ我是个男人，不做变性手术没人肯娶我。到后来，我听到她牙齿在打架，已๐经在解大衣的纽扣，但这时班车开来了，这个善举就没有做成。班车紧贴着马路牙子停下，前门打开，戴太阳镜的司机低头看看外面，说道：啊哈，有人送啊。4๒03马上就振作起来，一面往班车上爬，一面说道：可不是吗，我们管理员的表弟，在我们这里打工——那辆班车方头方脑แ，所有的窗口都钉ล了铁ກ条，叫人想起了运生猪的车——在车门关上之前，她对我说：晚上早ຉ点来接我，别ี忘了。我答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我要是能把这事忘了才好呢。
经过深思熟虑，我在表哥那里打了一份工。大学四年级功课不忙，现在放寒假，我又需要钱。至于为ฦ什么要到表哥那里打工ื，我也说不清楚：深思熟ງ虑的结果往往就是说不清楚。上工ื的头一天，我表哥说道：咱们这里什么เ都好，就是少了一样东西——他让我猜猜是什么。我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来，他告诉我说：这里有七个ฐ房间，但只有六个ฐ房客，所以少了一个房客，空了一个房间。402室就是空着的。算数我是会的，但我没有注意过这件事。我倒注意到他说到空了一间房时看了我一眼，我马上就感到เ不舒服。他让我想想该怎么办，我又没想出来。他告诉我说：应该去买一个ฐ来。原来房客还可以买卖。这件事我不知道，想不出来也怪不得我啦。他打电话请人来替班，我们俩开车去了房客市场。这地方แ在中ณ关村路口，食品商场二楼。最早ຉ是电å脑市场，后来是股票交易所，现在卖人——什么เ能ม赚钱就卖什么，用我表哥的话说，什么牛逼这里就卖什么，这话把我逼入了两难境地。如果说房客，也就是社ุ会的精英，是不够牛逼的货物，我没法同意，这等于说我也不够牛逼。但若说他们是牛逼的货物，我也不喜欢——谁也不愿被比作一个牛逼。
故事讲到เ这里，又有必要继续大事记——绿女又成了无双啦，连她自己都没想到เ。孙老板心里有数：她非是无双不可，不是无双不成，黑头矮个子的无双根本不存在。只是罗老板死心眼儿不肯接受。死心眼的人要多吃苦头，这是他活该。好像还嫌这场面不够乱，老爹和王仙客也走进来。老板们不禁心里一震——今天的事真不知怎么了结。
大家都不明白老爹是不是真这么笨，他到现在还说绿女冒名诈财。其实他老人家不是笨，而是过于自信啦。王安已经活了七十岁。孔夫子说过，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这话是春秋时说的，到了唐代就该是九十不逾矩。宋明以后，人非到二百以后不能ม从心所欲不逾矩——假如他老而不死的话。王安以为，他什么เ都知道，不会犯错误，这不是说他真有那ว么เ高明，而是动脉硬化了有点糊涂ิ。他进来就大吼大叫地说：你们都怎么啦！这女子不是女骗子吗！
绿女说：老头，你很坏，骗子就骗子罢，还要强调是女的，好像要罪加一等。好罢，你说说，我骗了谁！老爹就说，大家来说说罢。无奈大家都不说话，冷起场来，老爹也觉得有点不对啦。
孙老板家里有一种沉重气氛，好像死了人在默哀。老爹觉得背上的冷汗在往下流，他又想脾ຆ气又想往后退。后来孙老板说，老爹，您老人家弄错啦，她就是无双呀！程老板也说，千真万确，她不是无双又能ม是谁？王安听了大怒说，你们一定得了她的贿赂！让罗老板说说，罗老板不是这样的人！罗老板橛着嘴愣了半天说，既ຂ然大家都说她是无双，那ว她就是无双，我没有意见。老爹到底不是个ฐ笨蛋，他见这局面不对，也动起了脑筋——是这样的吗？好罢，你们都说她是无双，那就算她是无双好啦。小娘子，我们闹了误会，你休要记怀。
绿女听了狂笑起来，说道：好说好说，好说得很啦！以后还要在一个坊里住，计较这个ฐ好意思吗。王安和老板们都想，这女人是个好角色，我以后要好好巴๒结她，连罗老板都不想记仇啦。只有王仙客还不肯算完，他大叫一声：你们搞的什么名堂！当着我的面，好意思吗？
现在王仙客最叫人头痛。大家都觉得他委实可恨。第一，他不该来找无双；第二，他不该到宣阳坊里来住；第三，他不该指着大家的鼻子逼问说，我真不知你们是怎么เ了。一会儿说，无双在……；一会儿说，无双就是她；一会儿说，无双是黑头，你们看她头是黑的吗？一会儿说，无双已经被卖掉啦，被卖掉她怎么还在这儿？我觉得大家都该注意一点，别ี胡说乱道，或者胡说之前声明一句，“我要胡说啦，你爱听不听”！像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来，叫别ี人还有法活吗？
宣阳坊里诸君子吃了这样的抢白，不由得一齐大怒。孙老板说，王大官人，不是我们说你，你这人好没道理！自己的未婚妻自己记不住，跑出来问人，把我们都搅得糊里糊涂！程老板也说，你放着如花似玉一个美人不爱，却跑出来找无双，真叫有福不会享！罗老板说，被你的烂事搅得我好几天不在店里，不知误了多少生意，要扯淡你们扯吧，我不陪着。王安说：对了，大家都很忙，既然她就是无双，还是去各忙各的。众人正要走散，绿女忽然把后门堵住啦。只听她大喝一声，仙客，堵住前面，一个ฐ也别ี放走了！正要问你们话呢，走了怎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