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不是怕你听不到么。”
吴婆子攒了一肚子的气，阴沉着脸随易嫂子进了内院正房，她一进了屋就听西里间传出阵阵谈笑声，易嫂子嘱咐她道：“妈妈稍等一等，我进去回过娘子。”
润娘抖了抖她那并不长也不浓的眉毛，刘继涛已๐抢在她前头开口了：
“刘先生。”铁贵走进来行了礼，道：“今朝是咱们家妞儿生辰，娘子让我来请先生早些过去。”
大奎虽听不懂可看着润妨眉梢眼角的笑意，也猜得七八分，面上神色越发黯然，只恨脚下这条路还未到头。
“你们娘子呢！”周悛感觉自己被润娘狠狠耍了一着，适才的那点旖旎心思全化作了勃勃怒意。
“来了，来了。”喜哥儿答应着，脚上不由加快了些。
华婶虽然嘴里说的都是埋怨责备的话，鲁妈却听出几分亲近来，颇有几分母亲教训女儿的意思。
润娘往炕上一瞧，有几匹缎子、两ä对金稞子、一坛子自家酿的米酒、几只荷包并一些南北炒货、干货，润娘东挑西捡地问道：“妈妈翻这些东西出来做甚么？”
“阿姐这是做甚么，大过年的倒抹起眼泪来，也不怕招晦气。”润娘佯做埋怨，拉了喜哥儿的手道：“大过年的提这些事做甚么เ，过去就过去了，只要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就比甚么เ都强。阿姐只管记着那事，心里难免存了芥蒂，天长日久的一家人倒闹得生分了，岂不是因小失大。”
里头静了一会，华婶只怕他们做出丑事来，抬脚正要进去，被润娘拦了下来，果然又听知盛叹道：“这些年我怎么待你，你又何必定要我说出来。”
不待知盛说完，周友清便推开他道：“这个不急，等会儿我还要去你们屋里，有话要同你们娘子说。”
秋禾忙去拉她，道：“姑奶奶快别ี这样，看旁人笑话。”
孙娘子咬牙往她额头上一戳，道：“看把你兴得，你想再有下回做梦呢。”
“不瞒阿姐说，自父亲过世后，家里的日子便一年不如一年，往年阿姐在家，阿娘还勉强支撑只怕委屈了阿姐，今年阿姐出阁算是办了件大事，家里就越发的捉襟见肘了，连冬至那日也都是随便祭了祭祖便罢。阿姐知道的，父亲在时我便同朱家的小娘子定了亲，如今三年的孝满了，今年朱家就催了几次，因阿姐出阁娘亲才硬拖着的，可明年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拖了，况且明年开春朝廷又开恩科，我也想下场试试，能不能中倒在其次，也算去经历一番。”
孙娘子却是不依：“每每告饶都是这一句，我再是不信的了。”
喜哥儿听着她问，抬眼一瞟，道：“下午做的肉丸果，也丢下去吧，煮烫些更好吃。”
“怎么了？”那少妇怪声叫道：“你看你们家三儿做的好事。”一面说一面将儿子推到身前：“都把咱们家琪哥儿打成甚么样了？”
周慎见润娘神情沉溺，心里生出些些生疏不安，糯米似的小细牙咬着红水润通红的嘴唇，低低的唤了一声。
鲁妈道：“老先生几次救了咱们娘子，这点诊金要再推却，咱们可过意不去。”说着因见天晚了，又留道：“今朝天晚了，还请老先生在家里将就一晚，明朝咱们也要进城配药再送老先生吧。”
他才张了口，润娘又道：“阿姐是你大官人明媒正娶ດ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是刘家的主ว母。怎么เ竟住在后院罩房里，一个姨ถ娘倒光明正大的住着东跨院。怎么生了个ฐ儿子就了不得了么？认真说来小官人还得算是阿姐的儿子。就算阿姐不得你的心，妞儿总是你亲生的，大官人自己้看看，她那里像是个读书人家的闺女，路边的乞丐也比她强些。”
“是。”秋禾走上前“啪，啪，啪”给了琳姐儿三记大嘴巴子，琳姐儿登时被打懵了，脸上浮起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张着嘴半晌做不得声。
润娘不尴不尬地笑着，万幸秋禾已端了攒盒过来，润娘接过手端到她眼前晃了晃：“看，有你最爱吃的糖水青梅和金桔饼子哟。”
润娘伸手拨了拨那钱，冷哼一声道：“交得倒快。我倒巴๒不得他们拖着欠着，我也好寻个由á头闹一场大的。”
“你听见了？”润娘歪着身子道：“这里三年的租子也不过抵那边的一年的罢了，你还要跟我算帐，我倒不晓得这帐要怎么算。”
“大奎。”润娘忽的转回头：“问你话呢，怎么เ不做声。”
润娘拉着周慎因玩雪而发烫发红的小手，轻责道：“怎么玩得那么疯，看你这一头的汗，回来吹了风可怎么เ好。”润娘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汗，易嫂子便倒了杯姜茶递过来：“阿哥，喝口热姜茶，去去寒气。”
润娘说这么这久的话，一口水也没喝，感觉着喉咙都要冒烟了，死命咽了咽，也没半口唾沫下去。恰巧知芳拿着针线筐走了来，见自己老爹还在里头，正要走开了去，忽听见润娘叫道：“芳姐，替我倒杯子水来。”
润娘抚着胸ถ口，且压下火气，看地上那汉子方แ方正正一张脸，尤其那一对乌黑粗长的浓眉衬得他甚是英气，见他要跪下，润娘忙拦道：“不用这么多礼，我年纪轻家里又是老的又小的，以后还请钟大哥多替咱们操心。”说着吩咐鲁妈去取两贯钱来，尔后又向那ว汉子道：“你今朝且别急着回去，在这里用了饭歇一夜再走，也算是做回客。”
润娘道：“婶子待周家的心，我能不晓得么？一点鸡子都要先紧ู着我同三郎，婶子能为了芳姐离不开贵大哥，便让我换了大奎去，也不管他一个半大小子会不会误事？”
知盛沉思半晌，道：“农忙的时候也有人家请帮工。依我想咱们家若是请帮工ื，若是他们不经心，那些山地水池子都可惜了。就算他们上心，也保不住他们私扣暗藏的。况且－－－－－”
华婶跟在后头，到得大门时，哭了起来：“老安人，求你少说得一句吧，娘子身子弱，哪里经得起这般吵闹。你虽不是她亲娘，好赖也是看着她大的，怎么就这般狠心，为了点子聘礼ึ硬逼她打胎，前儿大夫说了，果真小产了，就娘子的身子，怕是不好呢。难不成你非要逼死了她才甘心么！”
“嗯，这里面住的不是小阿哥，是大妞儿。”润娘握着周慎的小手轻按在肚腹上：“以后你要心痛她，宝贝她，待她好。”
润娘吃尽残茶，放低声音：“老先生，我若将簪子直卖于你，如何？”
润娘接过茶盅，看都不看，“哐啷”一声掷在地上，摔得粉碎，黄澄澄的茶水溅了小学徒一裤脚，润娘指着小学徒厉声喝道：“这般放凉了的粗茶你也敢拿来待客！”
华婶强笑道：“这可真是没听过，谁家里天天吃鸡子呢。”
“小利！”润娘登时无语，这两父子读书读傻了吧，活该被人欺负，不欺负他们都对不起他们。润娘听了一肚子的气，又不好说甚么，恰好秋禾端了茶进来，润娘正觉着冷，忙端了盅茶捂手：“华叔，华婶试试看，虽有些辣，冷天吃却是最好的。”边说自己也吃两ä口，抱着茶盅又问二老道：“叔叔，婶子吃着怎样？”
“那你又是为ฦ甚么当官呢？”
过得不大会，厅堂上乌压压的站了一排人，站在前头的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妻姓华，是周家旧ງ仆，在周家伏侍了一辈子。他们的女儿华知芳挺着四、五个ฐ月的肚子站在后头，她丈夫就在旁边，是名壮硕的汉子，名唤铁ກ贵，原是燕州的一个小猎户，不知何故被人诬陷入狱，已然判下斩ล刑，是周太翁坚持翻案彻查，才保下他的性命，周太翁却因此丢官去职，这铁贵因是孤身一人便跟着太翁了。
这一翻话在情在理，周世齐找不出话来驳回，不由上下打量起这个ฐ侄媳妇来，虽还是娇娇弱弱的眉眼，却生出几分神气来，哪里还看得出前几日的那份怯懦来，这还是那个哭到讲不出话来的小寡妇么？
“甚么เ意思？”姜式微心里隐隐地发慌，眼睛盯视着白无常。
“你——”刘继涛๙被她顶ะ得万分无奈。有些急躁道：“你可知那点子茶叶要多少浮ด钱么！”
润娘见他真有些不高兴了，忙笑着耍赖道：“好了，好了，你堂堂一个状元公，文曲星下凡呢，还跟我一个ฐ小妇人计较么！”
“我说不过你，行了吧！”刘继涛๙没好气的认了输，心里却觉着这般斗嘴的日子实在是轻松舒适。
“唉——”突地润娘长叹一声。
“好好地，叹甚么气。”刘继涛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去年租子收不上来我着急，这会我又在愁东西多了该怎么办！孙大哥一个大老爷们，他们汤家还欺负他呢，何况咱们这孤儿寡妇的。偏咱们家的地尽是些山地池塘子，本来我想今年让他们三个月交一次收成由咱们去卖，然后再跟佃户们分帐，可如今这条路怕也是走不通啊！”润娘两手抱着茶盅，抬眼望着天花板真的有些发愁。
刘继涛吃着茶，微微笑道：“我看
你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
“甚么เ话！”润娘横了他一眼：“我也就是动动嘴，那汤家可是动手！咱们这一家老弱妇孺打得谁呀！”
“你不是有铁贵、大奎和阿大他们么！”刘继涛๙摆出诧异的样子望着她道：“尤其是阿大他们，你买他们回来就不是防着有这一日么！”
“胡说甚么呢！”润娘把茶盅子往几子上一搁，叫道：“我是那ว种人么เ！”好吧，她心里曾经的确是这么เ想的，可是被人当面揭穿总不能就认了吧。何况她也是当时那ว一想而已，又没有真的做过甚么เ。
“不是么？”刘继涛的笑眼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润娘不自在的侧侧了身子，很没底气地道：“当然不是。”
刘继涛坐正了身子，笑道：“你啊，未免也愁得太早了，这才二月呢！”
“你知道甚么！”润娘瞪了他一眼：“再过些日子各式各样的野菜就出来了，我若不赶紧ู的让人去收，由着佃户自己拿了去买，又不知要昧下多少钱了。可如今我也愁啊，真的收的来卖到哪里去呢，汤家那ว般欺负人。就算这一次被咱们占了上风，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所谓来日方แ长啊，难道次次都要跟他争么！”言毕，润娘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刘继涛๙看愁眉紧锁的样子，感觉心里堵得慌：“不然，你就不要卖给汤家么——”
“不卖给他——”润娘急声抢断，话说到一半，脑แ中灵光一现，拍手笑道：“是啊，为甚么非要卖可汤家不可呢！”
“想到办法了？”刘继涛๙看她眉眼中又回复了生气勃勃的样子，不由取笑道。
“承之，信安府有多少家酒肆啊？”润娘眸光闪闪地望着他，面上全是激动的神色。
刘继涛听得那一声称呼不由呆愣住了，她第一次唤自己的字，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好听，不，应该说是万般的贴切，好像她已唤过千遍万遍。
“喂！”润娘的一声轻喝，唤回了他的神识，他慌忙低了头收敛心神，问道：“周娘子说甚么？”
“我问你，信安府有多少家酒肆！”润娘忿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ฐ刘继涛怎么เ说着突然就神游了呢！
刘ถ继涛倒有佩服她这么快就能想到เ这个法子：“你想把东西买给酒楼？”
“是呀，怎么，不行啊！”润娘挑高着眉哼了他一声。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是大一些的酒肆一般都有固定供货商户，譬如卢大兴，他的菜蔬米油几乎都是由á汤家包了的，你这么เ忽地跑了去，人家会要你的东西么เ！”
润娘信心十足的笑道：“咱们的东西好价钱低，又能长期供应，他们没道理不要的。”
“可是——”刘继涛皱眉道：“那些大酒肆的买办同那汤家都有多年的交情——”
刘继涛还没说完，阿三跑了来道：“姑奶奶要走了。”
润娘听了边向往走边说道：“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