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哒哒哒，嘎吱嘎吱。
这天午夜，湖心漂起一大团水藻，划出一缕水痕，缓慢地向湖边推进。
不过今晚真是死定了。
露西朝被子里缩了缩，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还是感冒了呢。
带病上班的员工摸到舞台时，布景师正撅着屁股趴在舞台上，看不见脑袋。听见脚๐步声，老头儿顶着花白头的圆圆头颅从地板下冒出，眼睛闪着兴奋的光：“我真是小看了你了，你的工作非常出色，啊哈哈，可把老头我吓一跳！《唐乔万尼》的演出就用这玩意儿啦！”他笑着伸出宽大的手掌拍拍露西的肩膀，蹭她一身灰。
女孩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反而困惑地皱起眉头，率先跳下暗门。
昨晚她掉下去的洞被坚实的木板封住。舞台下的夹层通向后台，工ื作人员可以轻易地进出。暗门下新装了可以把演员升上去的木板、滑轮和绳索ิ，还预备了舞台装饰的空处。一切都和她设计的一样……只是更周全巧ู妙。
她检查着活动装ณ置，不甘心地承认，比她能ม做到เ的好太多。
“一夜之间……”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息。
这种赞叹，已๐经十数年不曾有过了。
儿时那ว个ฐ衣衫褴褛的哥哥，用在石块上磨好的木头加上几根破烂的铁丝，做出能ม活动的娃娃ใ递给她时，她也有过一样的惊叹。
想起昨晚遇见的人，她低下头微笑起来。
天才的魅影先生熬了一夜，正蒙着头补眠：就算他昼伏夜出，昨晚也算是加班了。所以他被吵醒时，今晚的演出已经快要开始。
魅影慢悠悠地沿着暗道踱进专门留แ给他的五号包厢——可怜的剧ຕ院经理在经过愤怒的拒绝，绝望的否认，彻底的搜查，三次“小小的”恶作剧和两次心脏病之后，终于无奈地把一个包厢划归了魅影所有，无论票卖得多么火爆，第五号包厢总是空着的。
他注意到座椅上放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包裹。
魅影谨慎地用两ä根手指解开包裹，里面有一卷纱布，一瓶粉末，和两ä张纸条。
他捡起纸条，第一张画着几幅生动的简笔画ฑ，题为：包扎伤口的正确方法。
第二张是连环画，一个小姑娘跟着一只戴着面具的兔子，兔子一边嚷着“要迟到เ了！”，一边跳进了一个地洞。小姑娘跟着跳进去，却啪叽一下摔在了洞底，脑袋撞了个大包。连环画最上面写着：露西漫游仙境Lud，最下面一行写着“每日更新，未完待续”。
他又拿起瓶子，上面写了两个字：“用我（useme）。”
魅影轻轻凑近瓶口：奇异的味道，但是伤药没错。
他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坐下来欣赏歌剧，并第一次觉得演员们唱得也不那么难听，舞台上演的爱情喜剧其实也没这么傻。
演出结束后，魅影仍然坐在包厢里，看向舞台。他如愿在撤布景的众人中看见了一个ฐ苗条的身影。在那身影终于转入后台后，他握住手里的包裹，从暗门中ณ消失了。
从此，魅影先生每日在百忙之ใ中抽空到包厢里领取漫画。在摸清楚露西行动的规律后，他会提早ຉ一点来到，躲起来欣赏她摄手摄脚๐地溜进剧院禁地，放下稿纸，期待地四下张望，又垂头丧ç气地走掉的样子。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看连环画ฑ的几分钟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时间。
当然，最近漫画ฑ里的小姑娘都在到处找戴面具的兔子，这让他有点不安。
年轻姑娘总是好奇心过剩，但是往往不喜欢最后的真相。他冷笑着摸了摸面具。
与其是到最后，两ä个人都暴露出不堪的一面，不如在神秘中保有幻想。
愚蠢的姑娘，每天都在舞台上待到最晚，还敢深夜在五号包厢附近逡巡ำ，她不知道只要一伸手他就能让她永远消失在黑暗中。
虽然敢于把猛兽当作小犬来喂养的弱小生物理应得到一点教训；但是，如果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里露出痛恨，会丑陋到……让我想杀死她。
她在考验他的耐心。
而剧院幽灵稀少的耐性已经快要用光了。
这几天夜晚，露西都自告奋勇留在舞台上画布景板。布景师劝了她几回，也就由á得她去了：勤奋的年轻人总是讨人喜欢的；这种品质在年轻姑娘身上实在是少见，但和男人一样工ื作换取生活费的女孩子是不同的。老头儿出于怜悯之心，每次都给她较为轻省的工作，也额外给她多算几个ฐ钱。
当然不是每个人对她都抱有同样的善意。
约瑟夫布盖是剧院的机械师。今晚他在剧ຕ院附近的小酒馆喝得烂醉，连家门的方แ向都搞不清了，便摇摇晃晃摸回剧ຕ院，打算在后台窝一个晚上。他惊奇地现后台还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忙碌着。
“啊哈！露西！”布盖打了个ฐ酒嗝。
臭气熏天的廉价酒精味让姑娘皱起眉头：“晚上好，布盖先生，我以为您已经回家了。”
“哈！回家干啥……你在这里干什么？嗯？画画ฑ？”他眯着醉眼挨过去，张开胳膊就想搂上露西的肩膀。
露西不着痕迹地避过了：“是的，洁里夫人和布景师拉法叶先生知道我在这里加班。”她重重咬清了洁里夫人和拉法叶先生的名字。
布盖出模糊地咕哝声，肥大的手又摸向她的细腰。
露西狠狠地推开那只油手。她还忍着气，对方แ反而先瞪起了眼睛。
“哈，你以为自己้是贵小姐，还是大明星？你这样的小妞，不过是家境潦倒的穷丫ฑ头。”他从喉咙里出猪猡一样的轻蔑哼声，“跳芭蕾那些小妞儿，凭着脸蛋身条说不准还能钓ี上一两ä个有钱人，你以为自己有多漂亮，嗯？”他又伸手想摸她的脸，露西眼里冒火，一扭头避开。
“到最后，不还是嫁个穷鬼……还不如跟我快活快活呢……”那ว张被酒精毒得通红的脸向露西凑近，却突然变成了酱紫ใ色！充满□的双眼蓦然瞪大，血丝暴突！
一根套索在他不察觉的时候套上了他的脖子，把他往后台深处的黑暗中ณ拉去。随着头顶机关滑轮嘎ะ嘎的响声，布盖沉重的身体倒在地上，像待宰畜ไ生一样被迅拖过地板！
布盖脸上的毛细血管根根破裂，他十指用力抠着脖子上的粗绳，双腿绝望地蹬着，但无法阻止死亡哪怕一秒。为濒死挣扎配乐的，是滑轮的刺耳吱嘎ะ声，布盖喉咙里咯剌剌的喘息，还有地底隐约的可怕笑声……恶意的、畅ม快的大笑。
一个幽灵正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眼看着，剧ຕ院的机械师就要死在他每天打交道的舞台机械上。刚才被他骚扰的‘弱女子’沉着脸抄起脚๐下的木工小锯，快步追上，在他要被吊离地面前一刻，双臂交错一挥！银光贴着布盖头皮划过，三指粗的麻绳竟然被她一割而断ษ！布盖笨重的身体轰然落地。
她随手扔掉手里的小锯，蹲下身解开布盖脖子上紧缠着的绳套，轻轻扪住他的颈动脉ำ：醉鬼还没死，但已经彻底晕过去了。
“恶心的男人。”露西厌恶地俯视毫无知觉的布盖。
她皱着眉头掏出小手绢，从布盖腰间扯下酒瓶，把烈酒倒在手上又搓又洗，又把碰过布盖的几根指头用手绢狠狠擦过，最后把擦手的手绢放在舞台边的火把上燎着，燃成灰烬。
然后，她双手叉腰，仰着头清晰地说：“兔子先生，该出来收拾残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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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的男ç声从后台传出：“看来我是多管闲事了。如果布盖先生知道你有刚才那一手，他绝不敢走近你。”
“多谢赞赏。”露西闷闷地说，“我再慢上一秒，他的颈椎就会被拉断，现在就妥妥的是个死人了。”
“正合我意。”魅影出一声冷笑，从阴影里缓缓走出。“你为ฦ什么要救他？你不恨他这样侮辱你吗？”他盯着露西，面具上黑洞洞的眼眶似乎ๆ能ม吸出人的灵魂。
“不恨？”露西轻笑，“我最恨醉鬼。无能ม的人，无耻地展示着最丑陋的一面，借着酒精把残忍和**泄在弱小者的身上……我最恨这样恶毒的失败者。”
魅影沉默了片刻。“那为什么……”
“还有别的报复回来的办法啦！比如说这样！”她走上去，抬起小脚狠狠踢了地上晕倒的布盖，觉得不解气，又踹了两ä下。露西得意地对魅影一笑：“这样爽！要不要试一下？”
魅影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就这样？”
“算啦……”她撇撇嘴，“谅他不敢再犯。”她抬头看向魅影的双眼，极缓慢而认真地说：“如果杀死他，伤害的是你的灵魂，不值得的。”
他的心颤动了一下。
魅影握一握拳头，低声问道：“这是你第一次遭遇这样无礼的对待吗？”
“怎么เ说呢，”她一耸肩，“我有幸在过去人生中积累็了足够的斗争经验。”
男人似乎想说什么เ，又找不到言辞，胸ถ膛起起伏伏，手烦躁地握了又松。
“你……”露西好奇地歪着头，“你不会是在想怎么เ安慰我吧？”得到对方แ默认之后，她挑起眉毛笑起来，“因为我必须ี忍耐这样的骚扰，因为我穷，无所依靠，长得也不够美吗，所以你在可怜我吗？”她柔和地微笑起来，把手放在男ç人的手臂上，感觉到魅影身体轻微的瑟缩。
“你真好，真的，但是我很好。虽然有人对我无礼，但是也有像你、洁里夫人、拉法叶先生这样的人友善地帮助过我。虽然没有父母保护，但是我有能ม力养活自己。如果没有许多幸运和别ี人的慷慨，我早ຉ就死了，所以请不要可怜我，因为我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就算偶尔的饥饿，困苦和挫折都没关系，因为它们只会令我更坚强。”
他的心忍不住又颤了一下。
没关系的，寂寞、痛苦都没关系的，我会因此变得更强大。这些每天都对自己说的熟悉话语让他忍不住轻轻按住露西放在自己手臂上的小手，隔着手套，他无法感觉到เ她的体温，但是他从她的存在中ณ微妙地获得了安慰。
“但你毕竟是个ฐ年轻姑娘……”他低声说，“你应该无忧无虑，每天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可以了。”
“你刚才说的不是姑娘，是玩具娃ใ娃或者小猫小狗。”露西骄傲地一笑，竟然让那张平凡的脸带上了桀骜不驯的美感。
男人盯着那个笑容，片刻才回过神来，略๓尴尬地说：“我该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停住，转过身来，踌躇着对站在原地的露西说：“如果就算变得坚强和强大也没有用呢？”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犹疑和绝望，“如果……变得强大，前面也还是看不到头的黑暗、孤独和痛苦呢？”
“总会有转机，有人能伸出援手的，只要你愿意接受。”她柔软地笑了笑，“就像你把我从水里捞起来，还有今晚这样。”
魅影想对她的天真的信心报以微笑，但他只能给出面具上凝固的冰冷表情。
“对了！”她的表情变得明快起来，“为了感谢您再次的帮助，我得为您准备一些东西。请您明晚这个时候也过来吧！”她把双手在胸前扭成祈่求的样子，眼巴巴๒地看着戴面具的男人：“请务必不要拒绝！”
魅影没法抵抗这样的眼神，只能匆匆点了下头，没入黑暗之ใ中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