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道：“是。潘管家已经请到三不足轩奉茶。”
一时扣儿也取了东西回来，却是一个四层八角的提盒，说道：“外头大厨房已๐经落了锁。小厨房说晚上只备了些蜜饯，原是三姑娘的零嘴儿。夏大娘现各配了几件干果，叫问表少爷合不合口味。若不好，她想法儿再制备了其他的送上来，只是要消耗些时刻๑，请少爷千万担待才是。”
范氏听了，忙问：“外甥倾心那刘婉儿，那姑太太可知道？”
顾冲笑道：“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专门放过夜去。明儿再叫他们做去得了。不过怎得中午吃的倒比平日多？”但随即就想起来，点头道：“是了，今日你表哥家来，亲戚间难得相见，一时高兴也是常理。人开了怀，再四下活动几步，就多吃些个也不碍的。”又问顾颖：“跟你表哥都见过礼了？今番๘他是要在咱们家多住几日的，你们表兄妹间也要相处和睦才好。”
范氏道：“可不是？外甥虽不姓顾，但骨血至亲，情分上都是一样的。今次既从南京赶了来，少不得要代两家都致意。这也是极便宜的事情。”
谢楷听了，一双眉皱得紧紧。他年纪轻，并不知道西鹤墅案的前后尾、由á来经历，只晓得是四、五十年前朝廷的一场大劫，牵进去七、八个皇子王公并小半的朝廷，就连自己谢、顾两家这样的大家大族都深受其弊，朝堂上数年喑然。而这黄、林两家都娶了章家女，原是连襟至亲，竟陷在这样的党争大事里头，更闹到这样惨烈局面，实在是难以想象之ใ事。此刻接不了口，只问：“姑苏林侯家，而今却又有什么人留แ下么？”
谢楷忙道：“外甥心中正是担忧这个。虽文昭公盛名，但南京、常州ะ相隔，我又粗心，不曾更多留แ意过这些，就怕到เ时候出乖现丑，坠了家里的声名。所以还要请舅父指点才好。”
顾冲点头叹道：“他这话，原没有一点儿错。昔日文昭公病重，明帝遣领ๆ相慰看，便是想用章氏子弟。章公却答说，皇恩深重，然而自视才学不足以奉上，故才屡辞帝招；如今子侄辈虽皆读书，但天资所限，未有一人能大成者。故而早已嘱令子侄，潜心向学，勿以外物所扰；其下一脉ำ，尤当恪守祖业，以治学为ฦ重，子弟三代不许出仕为官。文昭公临终所愿，明帝ຓ不忍不从，于是章氏子弟果然专心治学，虽入科场，不仕官宦——章回所言‘父祖三代不以读书进身’所来由á此。然而明帝当年也颁下恩旨ຈ，免了章氏子孙差ๆ役，再赐良田à千顷ั，好助他治学之赀；又请其子荣公校定十三经，与傅骢、戴璇等主持集解刊â印，三十年功成，教天下读书人同沐其泽。昔日孔子称‘素王’，而今他章氏一门便是身无功名，又有谁能ม不守礼尊敬？说句不太当的话，便是你书院山长程叶知，又是宰相阁老，又是文坛宗长，几十年来门下的学生站住了小半个朝廷，到เ了章家的门楣底下，也得欠着身呢。”
谢楷答道：“实不是外甥自谦，实是书院里群贤会聚，才能卓异之人众多，就说藏龙卧虎也不为过。圣人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外甥自入了程先生门下，与书院里老师同学朝夕相处，才知道这学问之ใ深、天地之大，十几年来自己竟是在井里面坐着，说‘资质愚笨’怕还算是轻的。外甥只想着不做朽木才好。”
范氏这才抬头，展颜笑道：“你提醒的是，确该立即报与老爷知道。”一边叫二门外阶上伺候的小子进来一个，吩咐道：“立时往县学寻你家老爷，说金陵城谢家的甥少爷来了，请老爷即刻๑回来相见。”那小厮应命而去。
谢楷乃是家中幺子嫡孙，自幼的金尊玉贵，素า日里长辈爱怜宠溺犹恐不及，便是求学游历在外，有父祖伯兄官场上得力，一族的盛名下头自亦是人人趋奉，他哪里就禁得住这个？一时脾气挑动起来，虽明知身份场所不合，却也顾不得了，当时便口舌纠缠起来。
章回将头靠在母亲怀中，闷声说：“都是儿子不孝，三年远游，令母亲担忧。这都是孩儿的罪过。”
一时众人各自重新入座。章霈叫吃了一轮茶，这才看着章回笑道：“回儿如今已是举人，你三叔家皙堂兄正准备今年秋闱，若场上答得好，明春你们兄弟两个就该一起上京。上次你虽并在京郊，到เ底路上走过一回，心里多少有数，到เ时兄弟结伴，彼此也多些照应。”章回忙起身应了。章霈又说：“还有你这两个弟弟，伋儿和师儿，都是去年入的学。虽今科并不下场，不过也是要同样用功的。回儿你是兄长，虽然功课要紧，但倘若有些时间余闲，也要帮着你父亲还有塾里几位夫子，一同查看诗文、指点兄弟们才好。”章回都一一应了。
章霈呵呵而笑：“什么典雅工致？不过是寻句摘章罢了。自家写了顽ื的东西，哪里有脸皮给出去招人笑话。何况月初ม的雅集，原该是年轻人天下。所以今日我们都靠后，倒是你旁边这两ä个替章家挣了脸。”指了章伋、章师，说：“虽说赋体上略๓不足些，伋小子一篇序已有模有样，很是可观。再有师儿的两七律，做得就是一群老先生都连叹不如，实在漂亮得紧ู。”
吴太君闻言挑眉，也不接他碟子，只问：“怎的冤枉了你？倒说来我听。”
陈氏道：“英哥儿当然不是外人。但老爷也说他这几年在外头读书，并不在家里。偏这几年家里添丁进口不老少，里面外头，换职司的、填空位的，新า进来的人实在多。他今日才回来，不认得人、冲撞了事小，若是别人不认得、冲撞了他，便头一个要惹老太太不高兴。所以还是事先照应周全了才好。魁儿媳妇向来最稳妥，跟他大哥、大嫂又亲近，有她一旁照看着，我也能够放心。”章霂听她说了，这才不再多言。
吴太君听了，用力啐一口，笑骂：“就你伶俐，又会讨好，又敢覥着脸往外说，拿年节下剩的东西赏人！还是赏英哥儿！这般混账，看我不老大拐棍打你！”
章回这份礼，原是投其所好，却也不曾料é到章望能如此欢喜。但父亲满意，他也极是高兴，依言熄了炉火、闭了花房门窗，笑着跟随他回上房去。
章回一一回答，也问这一年家中故事，邻里短长，会亲交友之类。一时自然说到南京尚书府里生活情景，章回说：“在南京见到เ林家伯父，这一位往日却似不曾见过，印象里幼时也没有。只是在大伯父家里几日，论说诗文学问，却是受了他许多提点，竟有只言片语就将蔽塞揭去之感。我总觉得家里曾祖、祖父、父亲，又有书院里程、黄、周、钱、黎几位先生都是世间少有的学问了，实在没想到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
不想这花房地底下既通了地龙，又是几日来乍暖还寒，花房中炭盆暖炉之类也不曾撤，室内较室外着实的温暖。章回方一踏入，不提防冷暖气流一激，顿时一个喷嚏打出。他一惊，忙伸手去掩，不防又碰到架上花木——早已经惊动屋中，只听一个声音慢悠悠问“什么เ人”，就见两ä趟花架后面一个男子慢慢走出来。
尹纯闻言也笑，说：“七少爷这又是说笑的话，您对长辈的孝心敬重，家里谁不知道？偏最喜欢说这些。不过就算爷们儿都在家，先头老太太也了话，说少爷头天回来，谁也不许吵闹，叫您一定先歇两日，缓过劲儿来，再往各处传话行礼不迟。”
邹氏道：“哥儿说巧，可真有一桩巧宗儿的——我这趟送江鲜ຒ，当中恰有着一样好东西。平时也没有，偏今年已经上来，难得又是望大爷寿辰，正好让我们孝敬。少爷倒猜是什么？”
章回顿时愣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启庄想要住到我家？可是认真的？”
章回笑道：“那ว依启庄，改个什么เ名儿才好？”
谢楷立刻叫起撞天屈：“可不是我！我昨儿一总跟着你，我做了什么你能ม不知道？你说，我可有几时离开，又几时单对人说过一句话？”说时，眼珠乱转，顿ู时看到เ那小书童进宝正悄悄往舱门边溜去，忙叫起来：“好哇！我知道了！定是你这小油猴子弄鬼！还不快给我回来，跟你家相公说个ฐ清楚去！”
接下来两ä日，章太夫人得闲时还是请林如海论文谈诗，评点小辈们功课。这边与章回之父章望的贺礼等事也都各项周全，管事杨正林与教练张猛到内院里禀告并问启程。这里林如海早命人回扬州，快马取来的数间贺礼ึ，交予杨、张二人，叫随尚书府的一同送往常州ะ。而章回的经书也抄妥完工，用一只小叶紫檀的方盒整整齐齐装ณ了，由黄幸带着一同前往忠献伯王劭堃府上去。前前后后总又搁了四五天光景，章回这才拜别ี姑祖母章太夫人与伯父黄幸，坐车往秦淮码头，预备由á运河水路而往常州ะ家中去。
章回忙应了“是”，又说：“表弟其实心思明白，也与我说过，如今年纪还小，故而随着心意不妨做些常人不做之ใ事。待过得二三年，便再不能这样，也该会把心思转到เ读书科举上头来。”
黄象笑道：“是故圣人常无心。”也斟了酒与林如海，一面与章回来去丢â几个ฐ眼色，脸上颇有几分自得。林如海ร喝了酒，才向黄幸叹道：“这几个孩子，将来必定都不是寻常人物。雏凤清于老凤声，是诸位兄弟的福气啊。”说着，一时脸上流露出几分萧索之意。
章太夫人呵呵笑道：“才说一句你就嚷嚷，还想着有脸没脸？成天馋那一口黄汤，亏你还做英哥儿的先生，难道不记得圣人说‘惟酒无量，不及乱ກ’的话？”
崔氏望她一眼，温言道：“我也只听闻过一次，也并不曾见这林伯伯。爷们的兄弟，除了常州ะ舅舅家，二爷向来并不太提的。”
章回尚未回答，章太夫人已๐笑道：“好个幸哥媳妇，好个ฐ贴心亲娘，回小子才登门，你便派了他差！你也说象儿的面皮顶ะ板硬，偏叫他表兄去揉搓，哪里有这样做人伯娘的！”
章回笑着行礼ึ，又奉了一回茶，这才返回书院里住所。先叫了书童进宝伺候研磨，自己在桌上铺开一张大纸，心中默想了一遍，然后在纸张一侧列ต出此刻至父亲章望章仰之生辰时间，又在另一侧写下需做事情：与家里的回信，与书院师长、同学的辞行，与南京亲族的辞行，又有寿礼的预备等，一一排列整齐，确定了时日，又额外标注出亲族中往大伯父黄幸府上拜望一事。
程叶知笑道：“怀英不过多思虑片刻，你就急急忙忙这一番๘话。虽然你是他老师，未必就完全知他心思。我几个也都是他先生，也未必不晓得他小孩子心中ณ计量。罢了，知道你不赞成这个ฐ，我也不再劳你口转话，还是自己与怀英说。”说着向章回道，“想你也明白了雁西的意思，明年春闱，他不想你下场。然而学问之道，厚积薄，长年累月或能见尺寸进益，区区一二载磨练不过如此。我与你周先生、钱先生、黎先生几人合议过，最好便是今番下场；无论中ณ与不中，能游历京华上国，于你此后皆有裨益。”
一句话未了，章回突地一拍手，转身逼到两人面前，笑道：“殷老爹，果然还得是你！这不对处，果然叫你找着了！”
黎先生无奈笑道：“你便是凡事要拉扯怀英。也罢，做师傅的心疼弟子，我只管收下，好教自家好学生受用。”说话间见厢房门帘一动，一个天青色袍子的青年端了药碗进来，不由大叹，“看来今日这苦汁子再逃不掉。”自己便伸出手去，接了那青年的碗送到เ嘴边一口喝干，又拿了先头的喝了半碗。“且去且去！老头子乏了，这边歪一会儿。你们家里边有事的，只往旁边屋里说去。”
霍言道苦笑道：“我也如此与罗老爹说。然则ท罗老爹说那字据纸也是旧的，墨色、印鉴都旧，实在看不出假来。更要紧的是，那曹、孙、邱三家都一口咬定，当日便是我求着父亲兄长，都是见证。如此，我又还有何话可说，便说了又有何人会信？”
至于吴太君处到เ底果然有客，章回返家询问父母情形，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